第四章
近午时分，庄歆妍手上提着公事包，从市区一间知名古董店走出，脸上是已经有好一阵子未曾浮现在她脸上的愉悦笑容。
这笔大单可以谈得如此顺利，真的要好好谢谢叶姐才行。
叶姐这次派她出马，还事先提点她，她妹妹就是这间古董店的老板娘，也差不多该前去拜访一下谈谈续保事宜了。一开始庄歆妍相当认真地介绍这次公司新推出的商品内容，压根没想过要攀亲带故。没想到谈着谈着，聊到叶姐身上，那位古董商知晓她原来是大姨子的下属，当下就很爽快地跟她约了三天後的同一时间签约。
她的生命中，总有贵人在默默帮助着她。为此，她更应该心存感激才是。
这份因工作上有不错进展而生的好心情，一路持续到她开车回到公司，然後顿时停格。因为就在总机柜台前，她亲眼瞧见那道熟悉的、此刻身穿一套休闲风西装的颀长身影，正在和总机小姐谈笑风生。
「庄姐！你回来啦，这位沈先生已经等你等了快半小时了。」总机小林看到正主回来了，当下站起招呼，但脸上的神色有种热衷於八卦消息的见猎心喜。
「嗨，歆妍，我听你同事说，你今天早上好像很忙。看样子还真的是这样。」沈奕瑒向她挥手问候，笑得很天真无邪，阳光指数高到一旁的小林都快为他融化了。
庄歆妍连忙快步走近，向小林解释：「小林，他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啦！」
「这样啊……好近的邻居。」小林一听，反倒私心底窃笑不已，最近这几天又有新话题可以聊了。
她干嘛用那种看好戏的表情看着自己？摆明了是在对她说：「嘿嘿嘿，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肯定有暧昧的奸情！」
庄歆妍暗自叹了口气，不想再理睬她了。话说回来，沈奕瑒人高马大，重点是他那张脸长得还不差，真的太招眼了，还是先走为妙。
她只希望在自己还没出现之前，这家伙不要随口乱讲话，给素来有办公室谣言发源地之称的总机组提供编剧的奇怪素材。
想了想，她脑子里有了主意，二话不说便一把抓着沈奕瑒往公司门外走。
「歆妍，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我那些同事没得发挥编剧长才的地方！」庄歆妍低声啐道，顺便赏了他一记白眼。
沈奕瑒乖顺地让她牵着走，走没几步又问：「那你公司附近有没有可以坐下来野餐的地方啊？」
「野餐？」庄歆妍让他问得一头雾水，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嗯，不然我们要怎麽吃午餐？」他边说边抬起另一只手始终拎着的小型保温箱，打开一看，放在里头的是两个造型成对的便帮盒。
「这是……便当……」她有些看傻了眼。
由於她的工作型态并非朝九晚五的典型办公室OL，常常需要外出访谈客户，所以外食是解决三餐最方便的方法。也因为只需要顾及自己一人的五脏庙即可，她也懒得下厨，毕竟家中冰箱三不五时就会出现买来放到过期的菜，清理起来也麻烦。
而她更不记得自己曾经买过便当盒这种东西，他到底是什麽时候去买的呀？
沈奕瑒点了下头，笑说：「对啊，是大厨我亲手做的喔！你出门上班之後，我开始着手准备这两个便当，弄一弄就接近我要面试的时间了，我就顺便带在身上。你摸摸看，现在便当还是温热的。我很棒吧！」
他还挺骄傲的，跟她抬头挺胸邀功呢！
「你实在是……」带着便当去面试？他恐怕是前无古人後无来者的奇葩，那滑稽的画面绝对很经典。这家伙会不会太闲了啊？庄歆妍不禁摇头莞尔，有些受不了地抬手拨了拨他的头发。
这一摸，她才发现他特地用发蜡抓过，这下他特地设计的造型全让她给毁了。
「呃……奕瑒，对不起啊，我一时改不了习惯，结果你的发型都弄塌了。」
「呵呵，这小事啦！没关系。反正今天的面试已经结束了，再邋遢也无所谓。」沈奕瑒不以为意地安慰她。
这时，眼尖的他发现办公大楼的对街有一间星巴克，店外还附设了几张露天咖啡座，是个很理想的用餐地点。但仅只剩下最後一张双人空桌，不想被其他客人捷足先登的话，动作不快不行。
於是，他连忙握住她的手，「歆妍，我找到地方吃饭了！快！冲啊！」说完，不容她分辩或否决，大步一迈，急匆匆地奔向目的地。
庄歆妍等於是毫无选择余地，被他拉着跑，好几次都差点拐到裹在高跟鞋里的双脚。可她甚至连一句抱怨都来不及吐出，沈奕瑒就先一步将她按坐在有阳伞遮荫的座椅上，当着另一对捧着咖啡纸杯的大学生情侣的面。
「不好意思啊，我女朋友生理期来了，身体不太舒服，请你们让她坐在这里好吗？」沈奕瑒转身面对表情愕然的情侣档，用腼腆的表情丢出这麽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藉口。
男大生尽管有些不高兴，但也只好摸摸鼻子认栽了。
不过，更让他难以招架的，应该是勾着他手臂的女大生，神情羡慕地嘟嘴埋怨：「哇，有这种男朋友真的好好唷……哪像我MC来的时候，你就只会嫌我烦……」
「不然你是想怎样？那麽不喜欢我的话，你可以去找别人谈恋爱啊！」
「才不要哩！那样一来，没有人要的你多可怜？这世上也只有我会喜欢你。」
目送小情侣俩一边拌嘴一边甜蜜蜜地走远，庄歆妍忽然间觉得有点罪恶感，好气又好笑地看向说谎不打草稿的沈奕瑒，「果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我都不晓得你可以把谎话说得这麽理直气壮。」
她分明不是在称赞他，但沈奕瑒却笑得比头顶上的艳阳还要明灿，「呵，白色谎言是可以被原谅的，反正先抢先赢嘛。更何况，如果我没推算错的话，你的生理期确实应该就是最近这几天了吧？」
「你又知道了？」在人来人往的咖啡店前谈论这个话题，庄歆妍不禁有些发窘。
「前几天你把你的随身行事历放在书房里，而且翻开的那一页是上个月的月历，其中有几天还做了月亮记号，我一看就猜到了。」他坦坦荡荡地说明原委。况且，女性有月经本来就是再自然不过的生理现象，他并不觉得这有什麽好难以启齿的。
经他这麽一提，庄歆妍蓦地感觉到心房扫过一阵飕飕凉风，只想尽快转移话题，强撑着状若平常的口气说：「好了，别再说这个了。你到底要不要吃饭？」
「堂而皇之地占用店家的位置吃外食，好像有点过份喔？我看我还是先进去买两杯咖啡好了。歆妍，你还是一样喝蓝山吗？」
「对……不，不要好了，帮我换焦糖玛奇朵，我要热的。」
「喔，好。不过，你什麽时候改变口味了啊？」沈奕瑒也没想太多，耸了下肩，就认份地进店点餐去了。
而庄歆妍深感疲惫地闭了下眼，心中更添忐忑，手心又凉了几分。
她的生理期一向规律稳定，每个月的报到日期总是八九不离十；但这个月，太多出乎预料的事情接踵而来，等她终於得空喘了口气，留神注意到的时候，它已经迟了整整两个礼拜。
这悬而未决的迹象究竟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然而，她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有怎样的心情。
她也曾经向上苍祈祷过，请老天爷赐她与心爱之人一个可爱的孩子；但时至今日，一切的一切已然发生剧变。
她想要孩子的心念，尚未完全冷却；但，孩子的父亲早已远离。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在缺乏父亲陪伴的环境下孤寂地成长，这难道不是一种残忍的自私？
而她明明晓得身体出现了「异样」，却迟迟不去妇产科诊所检查确认……真的是因为忙碌到抽不出空来吗？她很清楚，每日安排的工作行程纵然紧凑，但比起这件大事，都是次要的、可以往後挪动的。
但，她不敢。
是的，就是不敢，她还没储存好足够的勇气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