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永不复返的直线性，很多鸟事情的发生不论我们愿不愿意，只要发生了都是有其必然性，只是在事情发生的当下，我们通常看不见这件事情为何而发生，只是不断的想着，为什麽会是我？又为什麽要发生在我身上？』
以上这段话并不是我说的，这段话是大我三岁的阿神告诉我的，那一年我十七岁还有几个月满十八，其实那算是一个很尴尬的年纪，总以为自己该被当作大人看待，但却又拼命做一些小屁孩在做的事情。
只是我想成熟与否这件事情跟年纪其实没有很直接的关系，而是在於到底经历过哪些事情，而在这看似很青春的一年里发生了一件改变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事，也是一件鸟事，注定了我只能用「干」来带过我跟青春无缘这回事。
有一些回忆会随着时间走远，渐渐变得模糊，有一些则未必，反而像是烙印一样深深刻在你的心里，不论时间走了有多远，那一切的一切就好像昨天才发生一般不曾离去。
我觉得我生长在一个很一般的家庭，只是在别人眼里看来其实很不一般，因为我爸是当地角头。就像是电影里艋舺演的一样，不过我爸从小就「不太希望」我们用暴力解决事情，所以我跟我哥也没有被人家叫做太子爷，更没有什麽太子帮。
为什麽说是不太希望，因为在我爸的观念里，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讲道理，就算你不惹他，他也会来招惹你，如果是为了自保，武力也是其中一个选项。警察对於我爸来说只是政府合法的流氓，有的警察比我爸还要黑。
其实虽然说是角头，但我爸很有他的原则，他从来不随便欺负人，除了偶而帮忙解决一下地方的纠纷，老实说我从来没有看过我爸做什麽伤天害理的事情，对於我跟我哥还有我妈来说，他是个好爸爸、好老公，因为他很照顾我们一家人。
我爸从小就不免俗的跟其他人的爸爸一样，都希望我们好好念书，只是我们也不免俗的跟大部分小孩一样都不想好好念书，最扯的是大我五岁的哥哥，还跟了台北市的老大。我哥大概可以说是完全遗传到我爸的性格，我爸常说我哥跟他根本就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我的个性就比较像我妈，虽然也有冲动的一部份，但多数来说比较内敛一点。
而且我妈如果个性里没有冲动的因子，那我想也就不会跟我老爸在一起了。毕竟被这麽多陌生人叫嫂子的角色，其实没有那麽好当。
除了要担心老公出去解决纠纷会不会回得来，还要担心那些脂粉味的小姐们，会不会变成自己的姐妹。但还好老爸从来没有让我妈失望，除了偶而身上会有一些伤口以外，其余的四肢都还算正常的长在身上。
但是一直让我觉得很奇怪的是，明明电视上常演的桥段就是老大总会留连在茶室酒店里，然後跟着小姐跑了，或者是忽然家里会出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对着老妈叫：『大姐。』
只是老妈对於这件事情一点也不担心，反而对於老爸做事情从来不过问，也不像电视演的一样会查勤，老妈总是抚摸着手臂上的疤痕，微笑着对我跟哥说：『我的责任就是整理好家务，照顾好你们这样就够了，你爸自己有自己的一套。』
但是当我跟哥向老爸询问到底为什麽爸可以这麽专情的时候，我爸只是坐在沙发上淡定的抽着他的黄长寿，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因为这世界上大概再也找不到比你妈还爱我的第三个人了。』
我在心里想为什麽是第三，不是通常都是第二个吗？我很纳闷的问：「那第一个是谁？」
老爸摸了摸我的头，『当然是你奶奶阿。』说完老爸用着好像看到白痴的眼神大声的笑着，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这个好像白痴的人是他生的一样。
『唉！老爸，老妈做了什麽事情，让你这麽觉得啊？』老哥这时候提出疑问。
『如果一个女人在还没有嫁给你就愿意连刀子都替你挡的时候，你还有什麽好怀疑她不是这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一个女人愿意替你这样，你还有必要去找别人？』
我想起老妈每次提到老爸的时候都会抚摸的那条疤，「是不是老妈手臂上的那条疤？」
老爸吐出刚吸进去的烟微笑着用点头代替回答。
这也难怪老爸注定一生都要栽在老妈的手里，这种事情我想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出来，成语不是常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我爸那时候根本还没娶我妈，我妈都愿意这样，那娶我妈回家最赚的绝对是我爸。
也是因为这样让我坚信着，没有什麽是用「爱」不能克服的事情，但我不知道，那该是多深的爱才愿意让人这样。
那一年我高中二年级，本该是处於青春无敌的年纪，但人生总是说变就变，不管你如何大声喊「干」，而且干得乱七八糟，该来的总是会来，该变的一定会变，不管你要或不要。
那一阵子老爸常常咳嗽，而且觉得胸部会痛，老妈常常劝老爸去看医生，老爸只是一直说着：『会啦！会啦！』然後依然拿起菸继续点，继续抽。
老哥那时候也已经学会抽菸，我看过几次，但老爸依然不知道，我很好奇的问着老爸跟老哥到底抽菸有什麽好？老爸跟老哥都只是笑着，『你还小你不懂啦。』
我也只能耸耸肩不再追问。
老爸也一直没有去看医生，直到有一天老爸起床突然剧烈的咳嗽，咳个不停甚至连血都咳了出来，很不怕死的老爸还对着老妈说：『天气变化大啦，没事。』
直到老妈使出眼泪攻势，老爸才在老妈的监视底下到医院就医。
等到跑完医院的检查，老爸依然躺在病床上，我们跟着医生到了诊间，听医生说了一大堆让人听不懂的专业术语的最後，老妈跟我们兄弟俩终於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医生用着近乎冷调的语气说：『是肺癌，而且是末期。』
老妈的眼角虽然泛着泪光，但还是坚强的问着，『还剩下多久？』
『看林先生的报告来说，大约还剩下两个月，如果治疗的话大概可以多活一年到两年。』
听到这里，连最不爱哭的老哥也流下眼泪，我当然也已经泣不成声了，老妈这时候只是默默站起来微微点头，『谢谢医生。』带着我跟我哥走出诊间。
走出诊间，我看到老妈偷偷用手抹去眼角的泪痕，老妈看着我们，『别哭，这时候更应该要镇定一点，说服你老爸好好接受治疗。』
跟着老妈回到病房的那一段长廊，大概是我感觉这辈子走过最难走的路，那条路好像无限延伸，让人怎麽走都走不完。
我那时候脑子里所想的都是没有老爸的日子该怎麽办？
回到病房看到老爸，老妈强打起微笑叫着老爸的绰号，『龙仔，感觉怎麽样？』
老爸咳了两声，『医生怎麽说？』
老妈牵起老爸的手轻轻拍着，『医生说没什麽事情，好好治疗就好。』
老爸看了一下我们，用流利的台语苦笑着说：『别骗我啦，我们是一家人，有没有事我会看不出来？』
老妈知道一定瞒不住老爸，把医生最後的话转述一遍，『所以重点是好好治疗。』
老爸摇摇头，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摆了摆，『不用啦，我们哪有那麽多钱，而且谁不会有那麽一天？打从我出来混的那一天就没有怕死过。』
老妈的眼泪这时候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老爸用手轻轻擦去老妈脸上滑落的泪，对我们使了眼神，看见老爸似乎有话想要单独对老妈说，我跟老哥很识趣的走出了病房。
「哥，你觉得老妈能不能说服老爸治疗？」走出病房外我跟哥找了椅子坐下。
老哥摇摇头，『我想不太可能。』
「为什麽？」
『因为我们没钱，我想老爸不想让家里的负担变重。』
我叹了口气，「如果我们有钱该有多好？」
老哥叹了口气没有接话，眼神空洞看着前方，我想老哥现在心里想的应该也是，没有老爸的日子应该怎麽办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妈从病房走了出来走到我们面前，我跟老哥站了起来，我看着老妈眼眶还含着泪水，但是似乎没有像之前那麽沉重的感觉，老妈用着手中的卫生纸擦了擦不小心溢出眼角的泪，『走吧！去帮你爸办出院手续。』
我跟老哥瞬间愣住，看着老妈，「不是应该要爸好好治疗？」
老妈又摸了一下手臂上的疤痕，露着无奈的笑容，『你爸决定了，就不会再改了。』
我跟哥一直很好奇那天在病房里爸妈到底说了些什麽，为什麽老妈会妥协，直到事过境迁之後，老妈说出了那天在病房里的情形，当我们离开病房之後，老妈当然打算力劝老爸治疗。
但是老爸只是牵起了老妈的手，轻轻摸着她手上的疤痕，『牵仔，我想我这辈子也够了，能遇到像你这样的女人，还帮我生了这两个小孩，我想我真的没有什麽好要求的。我知道就算这样拖下去，也只会让你们母子後来的日子过得更幸苦而已，我终究会走，两个月两年对我来说没有差别，我宁可让你们後来的日子不要更难过。牵仔，你这辈子都这麽相信我，这次就再听我一次，好吗？』
其实我想我老爸那时候的语气一定很骄傲，毕竟这辈子想要找到能替自己挡死的女人，实在是他妈的少之又少，让我不得不说，「老爸你好屌。」
Amadeus2012.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