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拢了拢和服大袖,没再多说什麽…消失在亮的视线范围。
光没看见行洋如何随风而逝,但看着亮越望越沉寂的眼神,也猜到了大概……
既然是在路口话别,那就当老师去旅行了吧…或许让亮保有一个『爸爸只是远行』的印象是好事。
夏夜里的晚风依旧,光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等待着亮的心情平静。
有人说依恋父母的孩子不会长大,但是依恋与珍惜相辅相成…因为依恋而明白知道需要珍惜;珍惜周围的人关怀自己的心意、珍惜父母的养育与指导…倘若将独立与对周围的人的心意视若无睹画作等号,那是最要不得的事情。
亮…自从本因坊战开始以来……没有陪在父亲身边,这一点虽然是他自身的决定,父亲也是自己不愿过来小住…但毕竟都是为了我。
比起亮为了我而在心中留下的遗憾,或许我个人的尊严根本不算什麽吧…曾经承诺过『无论以何种形式,有亮在的地方就是光觉得幸福的地方』……可如今我待亮这般冷漠,又算什麽?
其实早在一开始亮与明明结婚时我便一遍遍告诉自己,只要亮开心的话,我是不是真的幸福,也不是真的那麽重要了。
家居服的衣摆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光双手微微抱起自己的手肘,依旧静静地站在亮身边,陪伴……
亮却为这轻微的动作回过了神……
光会冷,出来好些时候了,今天第四局刚结束,光肯定累坏了…得快点回去,不然这麽疲倦又出来吹风,容易生病。
企图拉过光的手,却被光机警地躲了开……亮瞬间露出受伤的眼神。
「毕竟在外面,别这样。」光苦笑,往塔矢宅的方向走去:「再一站而已,今晚要不要待在老师的棋室里?」彷佛回到一年半前的温柔语气。
亮为这样的转变稍稍放心了些,其实并不特定想回哪个地方,但是考虑到光的动作似乎是有些怕冷…还是回近一点的地方吧,虽然美津子阿姨不好相处,但是光也会想看看小音还有明明。
况且那里原本就是光的家。
如同灵猫一般,两人轻手轻脚地进入和式大宅,出乎光的意料之外…亮掠过了棋室直接拉着自己回房。
对了…之前没注意到,亮跟明明平时应该睡在主卧房吧…所以这间房间才一直维持着过去的模样吗…
回忆起了那一年因为《黑暗奏鸣曲》而拥有的六口之家,六个人四加一种国籍,说起来也真是稀奇…感情却很好;如今在夜里站在相同的地点,物是人非的惆怅,倍感凄凉。
亮…虽然我不想这麽埋怨,但你其实很残忍…我是有感情的人,亮为何不果断的放手?却要让我在模棱两可的爱情中只能选择接受?在你心中我究竟算是什麽『东西』…呢…或许只是件亮觉得很重要的、难以割舍的物品吧。
在心中自嘲地笑笑,神色澹然……呵呵…说起来是真的呢……尊严这种东西,在赔上感情之後变得什麽都不剩…终究我已经弄不清楚自己在亮心中到底算是什麽了…
塔矢宅在更早之前也收容了我跟佐为,当时妈妈也还在,我跟亮…小时候的感情很单纯…我就睡在隔壁…说起来亮已经庇护我很久了…时间久到已经超过了我待在草原上的时间…
但我为何会如此怀念草原?
或许我怀念的不是草原,而是快乐。
望向隔壁房间的方位,知道过往情谊早已面目全非,可如今在亮面前却也只能继续戴着温暖面具……至少至少,看着亮为我付出了许多,尽管我实在不明白亮的所作所为,但知道自己依然重要…也该知足了吧。
亮注意着光的神情变化,却猜不透光的心思…只能试探性地牵过光的手。
光没有再将手抽回,只是任由亮握着……没握拳也没有回应。
「亮,我……」要问问看吗…还是…现在问这个有意义吗?若是亮早已忘记,现在问这些好像在责备他一样…没必要吧…
「?」翠绿色的双眼,期待着对方未说出口的言语。
「我…」轻轻抽出手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亮又是一阵紧张……只能无奈安慰:「我只是不想直接睡在榻榻米上而已。」开始铺床:「而且我想洗澡…衣服借我。」跑得满身是汗……还是让亮冷静一下吧,我也需要冷静。
两人睡下的时候,亮小心翼翼地慢慢用指尖轻轻触摸光的脸庞…知道光没有浑身僵硬…才慢慢变成轻抚…拥抱……眼神中依然是刚才的期待。
光…曾经在这间房间,我说过…希望有任何疑问一定要对彼此问明白,我不希望莫名其妙的误会让我们彼此心存芥蒂…但是光当时却没答应我。
光…刚刚你想说什麽呢……
看着亮期待的眼神,光明白亮在等自己开口…
真是,明明今天大受打击的是你吧?我可是连胜阿慎三局了,说真的对目前的生活没什麽好抱怨…不是吗…
「其实也没什麽,只是想起了亮第一次带我去泡温泉时提过…」有些欲言又止……现在说这些,真的有意义吗?亮已经用行动表示了当初的话作不得准了…我又何苦要让自己再受伤一回?
紧紧拥抱着光,贴上额头的距离甚至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却猜不透光层层严密扞卫的心思巨塔……真的很希望光能将心中的话说出来…
「…当时亮要我记得…『塔矢亮最重要的人就是藤原光。』」凝神望进亮的双眼,不可否认,心中尚有一丝期待:「现在……还是吗?」
亮的神情却僵了一下…
…光为什麽要问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光不是的话谁是!?
而光却完全误会了使得亮神情僵硬的原因……
果然忘记了,我不该提起这些…事到如今又何苦让已有了家庭的亮为难…
「睡吧,」伸出双手回应拥抱:「我们都累了。」一语双关。
知道亮不再把我视为最重要的人也好,这样即使我抱他、回应他…他也已经不会对我产生爱情,也就是说我已没有足以破坏他的家庭的杀伤力了。
水煮青蛙策略宣告成功,哈。
这样也不需要除念,我可以毫无牵挂地孤身上路了。
亮虽然完全看不出光伪装完美的脸庞有任何不愉快,却为刚刚光的提问震惊不已……光什麽时候开始质疑我对他的感情??还是他失去对自我的信心?
也就是说光认为自己对我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因此而情绪低落吗??为什麽我的光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因为我长时间没在他身边??因此觉得自己不再被重视,所以才不准我碰他!?无论如何…光若基於某种原因认为我不再爱他,那以他的性格肯定觉得我的触碰对他而言是一种…
污辱…
所以划清界线…所以挣扎反抗…最後以死相胁…知道没有用後只好不回应。
不过至少光问了…尽管去年分离前一晚光没有答应,但是他还是问了,所以…现在我必须立刻告诉光他依然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这一点绝不会改变!
感受到光今晚回应了自己的拥抱,这又代表什麽………是因为光对於我在爸爸的最後一段日子里没有陪伴爸爸,而是选择守护他…因而…感到歉疚吗?
这傻瓜……光现在正在委屈自己吗!?因为知道此刻的我需要安慰便放下了自尊给我我想要的…为了让我提起精神…所以…委屈自己吗……
翻身,心疼地俯视,制约与誓约现形。
我的光…看清楚…这是我爱你的证明!
激动地狂吻着眼前几乎是黑色的双眼,似乎期望这样强烈的吻能让眼睛的温度回升,回复到自己熟悉的水蓝色…最後用怜爱的眼神望入那对没什麽神采的眸子…右手,轻轻按在光的心脏位置………
左手,制约与誓约的绷带彷佛有生命一般以两人的心口为中心位置包紮了起来,纯白的色泽缠绕着彼此的躯体,将两人紧紧裹在一起……
期待而渴望被了解的眼神……沉静而疯狂的凝视……
光…你一定听得懂,听得懂我的语言。
「…亮…是想说…」有些受宠若惊、有些无奈、有些欣喜、有些释然…也有些苦涩的试探语气:「……我对亮而言,依然重要?」根本不敢问自己到底被当作没感情的物品或是人类…
大幅度地点头,笑意瞬间爬上了翠玉般的瞳孔……我的光,听懂了…
「这样……」伸手轻轻抚摸墨发,好久没这样摸了……但无论自己被当成什麽…若我依然重要的话,就有些难办了。
大量的绷带在确认光理解自己心意後消失,只留下短短一截缠在彼此的左手腕上,机械表持续运作着;亮深情地将光护在怀里,温柔地亲吻额发,每个吻都是一记重若千斤的誓言,期待身下的爱人听见。
光只是轻轻顺着亮的背脊安抚…感受到爱意的同时心中思绪翻转……
虽然有好好道别,但是亮今天的确是二度失去父亲,我又问了让他为难的问题……
不过既然能忘记第一次,要忘记第二次应该也不是什麽难事…吧…第五局之後马上接着亮在天元战中的关键性的一局,对手门脇这一回对阿慎的天元也是来势汹汹,剩下是越智或本田其实倒都还好,所以那一局赢的话这次天元挑战权可以说已经纳入亮的口袋了……要趁亮对局的时候除念吗…这样他便无法立刻展开找我的行动…
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
「…亮,」察觉亮因为自己走神而有些难过的眼神:「对不起…」
指尖描绘着亮的眉梢眼角……希望亮到时候别怨我…坦白说知道自己对亮而言依然有些重要性,内心深处是高兴的…尽管我明白自己不是你的唯一。
亮…我可以不要自尊,但没办法不顾明明的感情、不顾小音长大後的想法…所以…对不起…这一回你的光真的得毁约了。
「…」好想呼唤光的名字…光为什麽要道歉?而且刚刚又走神了…是因为我的关系吗?
光的心情还不是很好…而且有很多问题我没弄懂,比方说为什麽光会突然质疑我对他的感情?以往我们也有分开一年以上的经验…仔细想想光真的是那种会因为时空而看淡感情的人吗?好多话说不清楚…真的要动用笔谈吗……
但那样感觉光就跟其他朋友一样不了解我,感觉好生疏……
「亮…」备战期一周,所以不到十天就真的要别离了…
疼爱的视线,痴情地拥抱着…
「亮…我的眼睛变成黑色了,对不起。」笑得颇为无奈……原本以为可以给你最漂亮的颜色…至少也要是你熟悉的蓝色。
温柔地吻着光的眼睛……光不需要道歉,一定是我不好,对不起!
「亮…」我真的…很爱你:「亮想听那个来电答铃吗?」
「?」疑惑……我以为光不愿意提起…所以不敢提……
噘嘴,不满:「…原来不想啊,那就算了。」
「!」剧烈地摇头:「……」想说话又说不出来。
「呵呵,亮…」嗅着亮身上熟悉的味道…很眷恋:「亮有将我的旧号码删除吗?」
轻轻摇头……我这边删除了就听不到了吗…有可能。
「那就好,」挨蹭着亮的胸口……让我奢侈一下:「如果半个世纪以後,电信公司还在的话…亮…我们把时光胶囊延後五十年吧。」用五十年的时间煮青蛙…
五十年後,很多事情都会变。
市河小姐可以变成奶奶、义高可能成为一代宗师…小杰与奇犽或许还在旅行,蜘蛛恐怕早已成为传说;不变的是亮依然会下着我们心爱的围棋。
五十年後,爱情将在亮的心中老去,而伴随他度过这半个世纪的人将会得到他的珍惜,但是那个人不会是我。
现在给亮一个希望,这样即使十天後我离开了,亮也能怀着期待活下去;等到生活的忙碌使他淡忘自己最初的期待时,我也没有出现的必要了…
因为亮能忘记一次,就能忘记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