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rry很庆幸自己在伦敦街上遇到DracoMalfoy时，没有反射性掏出魔杖念出几个不可饶恕咒，整得这家伙不成人形。
事实上他们已经离开魔法界很久了，久到连举起他的冬青木都有点陌生，脑袋回忆起好几年前那场战役，都有点事过境迁的不真实感。
Harry是在那之後离开的，至少他尽了守护魔法界的本分，低调回到伦敦定居，过着平凡无实的生活。生活日复一日，他已经快要忘记学生时代与Voldemort敌对的紧张时刻，连代的惬意，现在想起，也有些怀念。
Malfoy看起来也认出他来了，他白金色的发没有用恶心的发油向後梳，任它们随意散落，冰蓝色的眼睛在看见Harry时只是颜色略深了些，他想大概是针织围巾有一半掩住他的脸的缘故，看不出什麽表情。在短暂几秒的四目相接，他们两个很有默契各自又回过头，决定不给彼此找麻烦。
他们已经离互相以找对方碴为乐的年纪很久了。
多亏遇到他，Harry回到家时卸下围巾，将水果从纸袋拿出来时忍不住又回味了下过去。和Slytherin针锋相对，与其他大男孩们合作从其他方面让他们虚假的笑容，真正从脸上卸下，取而代之是阴沉的愤怒。每当看到这情景，Gryffindor们可是乐翻了。
Harry轻笑，他还记得到Malfoy面前耀武扬威的事，结果两人扭打在一块，以Muggle这种既粗鲁又野蛮的方式斗个你死我活。但没想到几年後，两人却是以最正统的方式战斗，没有惺惺作态的行礼，在以杀死对方为前提之下念出所有咒语。
他曾发誓要杀了那些冷血的DeathEater，而他也真的这麽做了，只不过後果他难以承受，对於手刃敌人这样的事，事後他仍夜夜难以入睡，午夜梦回还会有那些人的影子作祟。
就算有人告诉他这是对的，但Harry怎麽也无法说服自己，杀戮真能带来永久的和平。不过他也不晓得该从何做起，他不像Dumbledore那般老谋深算，也不像Hermione那样进退得宜，还有Snape冷静沉稳的脾气。
结果他是离开了，带着几样行囊，把後来的事情留给有能力的人去做，他则是提出一些意见从旁协助。
Harry打开冰箱发现到前些日子买的啤酒所剩不多，他後悔自己出门前没有再三确认，他看向外头白雪覆盖的景象，犹豫再犹豫，还是耐不过自己的口腹之慾又出门去，只不过，走没多少路又遇上Malfoy，对方感觉上也是匆匆忙忙的。
狭路相逢。
Harry犹疑要不要把路让开先给Malfoy过，对方感觉上好像没把他放在眼里，瞥了眼，就错开视线直行前进，双手插在格子大衣口袋里，挺肩颇有美式足球运动员的架势走了过来，眼看就要和Harry擦身而过，Harry吸口气伫立在原地，盯着男人金发下挺直的鼻梁，然後他发出了单音节。
以尴尬的方式止住话头，却吸引了金发男人的注意力。Harry的喉头不停滚动着，他的绿眼睛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狠狠瞪着Malfoy气定神闲的模样，在雪花的冰冷与路人不耐的注视下，他向Malfoy点点头。
就是没说一句话。
Malfoy的眼珠子一直给他寡情的印象，颜色又冷又淡，扫过Harry一眼让他有种雪势加大的错觉。
Harry知道贴到冷屁股，自然也不悦，後悔起居然想和这家伙套近乎的想法，他若无其事穿过Malfoy身旁，与他背道而驰。
进了超市暖气开得很强，全副武装的Harry很快就耐不住热，脱下大衣放在置物车里。走到卖啤酒的地方随手提了两打，顺便买几样下酒菜，他打算在晚上看世足时就把一半的啤酒给喝光。Hermione和Ron到他家时，简直是不敢相信他这个大男人怎麽可以乱成这样。
长年受Mrs.Weasley耳濡目染，Ron自然也忍受不了杂乱，卷起袖子和Hermione一起将他的房间打扫乾净，原本应该要很温馨感人的会面，就在两人充满默契的数落中结束，而Harry的房间也在三天後恢复原状。回到伦敦自然而然就松懈下来，连带作很多事都提不起劲，他想，也许是在学生时代就耗尽所有力气了。
收银台的店员是个穿耳钉和鼻环的女孩，收钱的时候有些不耐烦，在轮到Harry时她懒洋洋看他一眼，有气无力拿起他放在推车的啤酒，扫描完条码按下收银机，告诉他应该要掏出多少钱给她。
「好的，等等。」Harry举起手指示意，在裤子的口袋里翻找，未果，他又捞起车子里的大衣东翻西找，他安慰自己可能粗心忘记哪个口袋，但随着店员的脸色越来越差，Harry总算是承认自己的钱包不翼而飞了，尽管女孩认为他是在找麻烦，不客气的要他把所有东西放回去。
正当Harry面红耳赤在众目睽睽下抓起啤酒时，不经意的一瞥让他又再次看到某人──这频率实在是多到他以为自己可能撞鬼了──前些时间遇到的DracoMalfoy低头从店门口走进来，上方吹下的暖气拂乱他一头金发，他皱眉拨一拨。
Harry发楞的结果是又让对方看见他，明显的翻个白眼，对方向他走来，太过接近的距离令Harry的呼吸有些不顺畅。
Malfoy凑过头来看他推车里的东西，表情是微微的不以为然，他抽出钱包抽了几张钞票给那位女孩，眼尖的Harry立刻认出男人正拿着他刚刚在找寻的东西。
「那是我的──」
「我知道。」Malfoy打断他的话，对女孩露出制式的微笑，一边用冰凉的语气和Harry说，「你不是想买这些东西吗？」见Harry不情愿的点头，他冷嗤一句，「不就成了。」
Harry提着袋子走出门去，Malfoy将钱包还他後就走了。他停下脚步，想一想，Malfoy其实可以不必那麽做，他大可随处找个警察将钱包扔给他，或者瞒着他将里头所剩无几的钞票全都花光，哪里还需要这麽大费周章？就那样让他走了也说不过去，Harry回头，近乎和雪景溶成一块的浅色背影步履稳健，优雅的气息随着每一步伐散发出来。
他还是选择追上去。
「Malfoy！」
男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没有预料到他会和他搭话，冷漠的面孔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Harry稍作思考後，晃晃手里的啤酒，「来叙叙旧吧。」
Malfoy没有从鼻子嗤出气来，仅是玩味看着Harry的脸还有啤酒，噙起一丝笑容接受了邀约。两个男人於是并肩走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Harry低头假装注意啤酒会不会掉出来，Malfoy则是撇头观赏伦敦街道上的风景。
诡异的气氛似乎从Malfoy爽快的应允後逐渐扩散，Harry百思不得其解，走到家门前发现两手都被袋子占据，於是赧着脸要Malfoy帮他掏钥匙。
「哪个口袋？」Malfoy问，倾过身来。
Harry低头看看右边的口袋，「这里。」凑近的时候可以呼吸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不知道是哪种古龙水的味道，淡淡的香气，令人惊讶的好闻。Harry忍不住又多吸几口。
Malfoy摸索到钥匙後开了大门，和Harry说，「开了。」看见他一脸陶醉脸僵了下，「露出这种发情的脸也不觉得恶心。」他皱起眉头。
Harry打死不承认，於是扯开话题。
「先进去吧，你随便找个位子坐──」打开灯两个人都愣住了。
满山遍野的垃圾堆满整个房间，沙发就处在垃圾堆的中央，根本难以找到空隙落脚，还隐隐约约透出来点怪味。就算能在好友前脚离开後脚就让杂物淹没地板，Harry於不甚熟识的外人面前忍不住还是红了张脸。
Malfoy看着面前广阔的垃圾海，沉默三秒，回头问他，「你说哪里可以坐？」
「……游过去吧。」
「……一点也不好笑啊，Potter。」
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依旧是嘲讽的刻薄语调，伴随一点莫名奇妙的心安，Harry乾笑几声，用脚踢走挡在路上的障碍物，将袋子放在沙发下就叫Malfoy把门关上，但後者只是瞪着一室凌乱，露出恨不得将Harry拆骨入腹的表情。
看到那久违的神情他再怎麽别扭，也终於敞开心胸了，笑了几声，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Malfoy疑惑瞅了眼。
男人从杂物与垃圾占据的地板清出条通道，费了番功夫坐到他附近，但两人还是隔点说远不远，对於两个昔日敌手而言恰恰好的距离。
Harry来回打量Malfoy，斟酌半晌「你没什麽变。」好像久别重逢一直是这套模式的说词。
Malfoy也不嫌老套，「你也是老样子。」
然後两人忽然眼神又给搭上，各自紧锁对方的视线，而後不约而同别过脸。
「这麽客套，有点恶心到我了。」Malfoy微笑，说不出是自嘲还是什麽意味的，和以前看Slytherin招牌的皮笑肉不笑相似，想起那段时光他们便学会了虚伪，Harry胸口就莫名堵了气，一阵子舒坦不过来。小时候不懂事，仗着自己直肠子老认为他们阴险狡诈，事实上，那些能说出口的讥讽都只是冰山一角。
至少成年後他才恍然大悟，一些事情，并不只是仅由表面就能判断是非的，非得要画个泾渭分明那真是难倒人。连Dumbledore都无法看透彻的人心，根本无法光凭几个贫乏的词汇就能去完整形容。
领悟的有点迟，Harry的心情复杂，渐渐的好像就没有办法像其他人一样，心无旁鹜的去痛恨一个人。
他想起Lupin，那样的云淡风轻也似乎有了道理。
也想起Snape，那样的言不由衷也有了轨迹可循。
老实说有段时间，他会想像Slytherin的孩子哭泣的样子，在开战前反覆梦回着。可是就算这样那又如何？总是要有牺牲，总是要学会忽略一些仁慈，才不会搞得一败涂地。Harry仍记得自己面对Voldemort时泪流满面，但不是因为恐惧。
「你把我给叫来是要我看你发愣的吗？」
面前的男人见Harry独自沉浸在思绪里，不耐烦的提醒，他才觉醒似的赶紧递上一瓶啤酒，把自己也开了一罐，怀抱着一点感慨，他叹口气，仰头咕噜咕噜喝着酒。
Malfoy食指曲起拉开铝环，轻啜一口，看看四周。是挺乱的，Harry想说对方要是怪腔怪调说他住贫民窟，也打定主意三缄其口，毕竟争再多这地方狗窝就是狗窝。
Malfoy比他想像的有格调很多。「住的地方还不错，至少，你没有流落到街头。」Harry挑个眉头不发一语，男人继续说：「我以为你消失以後，我或许会在某个地铁站看见你兜着小铁碗，还睡在报纸上。」
这下子可憋不住气了。
「我好歹也是个曾经叱吒风云的人物，虽然，现在没什麽人记得我了。」
Malfoy听了只是笑，「你也有自知之明。」不屑的那种。
「彼此彼此。」Harry见话题被自己悻悻然腰斩後，又重新搭上根线，「你呢？没有待在Malfoy大宅那避风港，反倒是流浪到伦敦来了。我当初看到你还吓一大跳，以为看错人。」
「你果然有看到我。」
「还好意思说呢。」Harry咕哝。
Malfoy迅速用手扫掉桌子上吃剩的袋子，将啤酒桥个位置摆好。「来避风头。」他沉吟片刻，又说，「也不完全是避风头，反正，DeathEater一天没赶尽杀绝，我是不会回去的。」
原本想说「你和他们不也是一夥，还和我打过呢」，观察Malfoy的脸色，阴晴不定，Harry决定不找罪受把场子给搞冷。
其实他也猜到了两三成，按照Malfoy自诩贵族後裔的高傲个性，多多少少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有从Hermione听来的，说Malfoy受不了他们的行事作风，毅然决然和Voldemort决裂，虽然在那节骨眼有种墙头草两边倒的嫌疑。
可是既然多了个帮手少了个敌人，也没人再多做文章，顶多事後拿来茶余饭後。
Harry是觉得都无所谓，因为在那之後他回到伦敦，和魔法界也逐渐脱节，什麽倒戈什麽追捕什麽授勳，他都敬谢不敏了。
没想到突然蹦出的Malfoy居然可以让他回味这麽多，真是。Harry问说要不要看电视，看Malfoy点头，他抹抹嘴拿了遥控器，正好上演影集，他看得津津有味，Malfoy则是频频用眼神询问他：到底有什麽好看的？
「只在一个小盒子里动，不也很有趣？」Harry说，「靠个盒子就能环游世界了。」
Malfoy不可置否。
「那也挺空虚的。」良久他说出这麽一句，「自甘平凡真不像个英雄该有的态度。」
Harry听了也不恼怒，咀嚼这句话，又喝了口酒，甘醇的麦香在他开口说话时弥漫唇齿间，「从我觉得没有必要和你这样的Slytherin斗下去之後，很多事情都可以当作无所谓了。」露出一个称得上是豁达的笑容，Malfoy看了垂下眼，金色的睫毛在眼下形成褐色的阴影。
Harry承认自己是借酒壮胆说出这话，但自甘平凡，这麽说来也有些不妥，毕竟很多东西都是别人擅自加诸在他身上的。
Harry原先想这麽反驳，但Malfoy实在是安静的有些令人透不过气。结果话还是搁在心底没说，後来他想，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放久了，发酵了，蒸发了，跟着一些本来可以让事情有所转机的东西，也随着不值得信任的记忆悄悄散去。
例如说，毕业时他很想告诉Malfoy，其实事情可以不用发展成现在这种局面，不过情势由不得他放软态度，特别是在那风声鹤唳的关键时刻。
往往都是在眼神之间流转的恨意或者恶毒，诸如此类的情绪，在如火如荼的准备战役中，逐渐成了一种无以名状的遗憾。
影集打上字幕时，Malfoy也说要离开了。
「要我送你到门口吗？」
Malfoy穿上外套，将围巾绕上脖子和Harry摇头。「再见。」他看来是迟疑很久才决定说的，不过他的友善还是让Harry吃了一惊。
「……再见。」然後目送他离开。
原来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开战前，一头金发染上夕阳的红，持着魔杖的手臂洁白，他告诉Harry「该是和过去道别的时候了」，笑得很是残忍。
他对Malfoy不能说是透彻了解，但看到那样的笑容，还是很惊心动魄。
霎那间他们都长大了。
Harry独自一人喝光那些啤酒，醉醺醺倒在床上，任电视开着，光影忽明忽暗洒在他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