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停留回憶的店 — Memory~22 〈封路〉

正文 停留回憶的店 — Memory~22 〈封路〉

星期三的午後。

孟思珝独自来到田心国小,走过贴着童画的教室,转过架着小秋千、大象溜滑梯的游戏场。

坐在操场边看着小学生打球,在大人眼里明明是幼稚的年岁,怎麽回忆起来还有那麽多的爱恨情仇?

谁欺负了谁?谁又喜欢着隔壁班的谁?当时可是认真的不得了!

孟思珝缓缓笑开。发觉渲泄泪水後又多了坦然的勇气,能够再次面对人生的风流云动,原来之前自闭式的无力感全是来自倔气的逃避,一如书坊老板所说,这不是真正的坚强。

现在的她可以赖皮地想——丢脸就丢脸吧!失败就失败吧!

了望操场,脑海突然闪过一段遥久带点神秘的回忆,她跳起拍拍臀上灰尘沿着操场围墙走。

传说,呵……当然不是传说;但镀上「传说」两字,普通人事也能变得独特。

传说……在操场的某段围墙下,埋着某届学长姊的时光宝盒,这曾为她想像力丰富、喜欢冒险的童稚岁月带来寻宝乐趣。

走到操场右侧一百公尺短跑起点,一抹啜泣声自围墙後传来,孟思珝吓了一跳,再仔细听,似乎是小孩的哭声。

六十多年的老学校围墙盖得不高,她用力一跳双臂攀上墙头,再抬起一脚勾过墙头翻身跃下,只见围墙後方不远处,一个小男孩抱着双膝坐在地上啜泣。

狭窄的小巷潮湿脏乱,阳光一晒飘散着臭水沟的异味,孟思珝忍着不适在他面前蹲下,关心问道:「小弟弟,你怎麽了?」

男孩缓缓仰头,圆圆小脸满是泪痕和脏污,就连身上衣服也乱了。

「跌倒吗?还是被欺负?」她同情问道,心知答案极可能是後者。

他没回答,小小身子突然站起绕到她身後,张开双手朝她背上一趴,双脚像八爪章鱼勾着她。

「你做什麽?」她被他的主动吓到,反手想推开他,没想到他箍得死紧,勒得她几乎窒息,连忙扳住他的手,「等等等一下!你别再勒了,有话好好说嘛!」

她有些生气,但听他哭得可怜,也不知是否受伤了,於心不忍下只好用力背起他走出小巷。

问他家里地址他还是不答,心想乾脆送警局,脚步一旋,没想到这孩子认得路,发现她不是朝回家方向走,双手双腿又使出夹人大绝。

「别别别再勒了!我快被你勒死!你不讲话,至少也指一下路要往哪走。」她胀红脸说道,男孩这时才伸手朝前一指。

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出旧街,一路行经租书店门口,探头望了下,发现店内的灯是暗的,门上挂着「CLOES」的牌子。

沿着大街朝北走,越走越远,越走越偏僻,来到一处岔路口,男孩指了指旁边下坡的小路。

「小朋友,你确定这是回家的路?」

他点头。

孟思珝额际早冒出汗水,双手双肩也酸了,还是咬紧牙关将男孩下坠身子往上撑,这家伙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体重掂起来还不轻。

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天方夜谭」里的一篇故事,辛巴达在荒岛上遇见一个怪老人,老人要辛巴达背他渡河,没想到过河後,老人却不肯从他背上下来,反而将他当奴仆使唤。

原来被人缠上的感觉是这样,怪不得辛巴达最後会抓狂拿石头宰了老人。孟思珝心尖颤抖了下,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听见这个故事时还做了恶梦。

一路绕过几个弯,眼前豁然一开,一座桥横跨河上,过了桥走进一条只容一辆轿车通行的小路,前行不远小路突然被一座小山挡住。

砖块和废土堆成的土堆山。

「小朋友,路断了耶!」她傻眼看了半晌,才转头询问背上的无尾熊。

男孩伸手指指土堆旁边,意思要她绕过去。

「有没有搞错?旁边是荒田耶!里面有没有蛇呀!」杂草长得和膝盖一样高,她看了简直哭笑不得,不过仔细观察,还是可以看到杂草间被人走出一条小径。

顺着小径绕过土堆,杂草下的地凹凸不平,孟思珝背着男孩走的战战兢兢,不敢想像下雨天这里会变怎样,最後再绕过一小片竹林,总算看到几栋以围墙围起的旧式公寓。

「咦……原来怀化育幼院在这里呀,小朋友,你……住那里吗?」从小就听说附近有家育幼院,但住了二十多年,还没看过实际模样。

男孩点了点头。

孟思珝一路走来的怨气顿息,胸口莫名升起一股柔软同情,两人来到门口隔着铁门望进去,十多个大大小小孩子在草坪上整理一堆动物造型服。

「请问——你们认不认识他?」她扯开喉咙大喊。

草坪上的孩子闻言纷纷转头,一见孟思珝背上孩子的脸,个个一脸紧张奔过来,打开侧门围住两人。

「安安!你跑去哪里?亦怀叔叔和志工阿姨全部出去找你了!」

「我去打电话给亦怀叔叔,说安安回来了。」

孟思珝被大家簇拥进院里,听众人的语气,这孩子似乎逃家了,外头可能一堆人在地毯式搜寻他。

弯身将这个名叫安安的孩子放下,任务完成,她本该功成身退,但见他不管旁边大哥大姊如何劝,还是不言不语啜泣着,心下又一阵不忍。

这儿的孩子父母都不在身边吧!被欺负了也只能自己疗伤。

转头看看草坪上的东西,似乎都是万圣节用的造型衣,各式各样的动物造型,兔子、熊宝宝、老虎……其中最突兀的是一件恐龙衣,尺寸是大人穿的。

「小朋友,你们在做什麽?」她好奇问道。

「晒道具,去年演戏的道具,放在仓库发霉了。」孩子们七嘴八舌回答。

「真有趣!谁演大恐龙?」

「亦怀叔叔呀!」

看看还在耍脾气的安安,孟思珝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报复感,伸手将恐龙头套在头上,再套上指甲长长的大手套,转身张牙舞爪逼近安安,怪里怪气叫道:「我要抓爱、哭、的、小、孩——你叫安安吗?爱哭鬼安安——」

没想到围着安安的那群小孩竟然不顾道义四散开来,留下安安愣在原地含泪瞪着她。

「你再哭,我要把你拖走——吃掉!」

「大家一起上,快救安安!」同仇敌慨的怒吼声,但笑声明显较多。

孟思珝心下一惊,只见孩子们蜂拥而上,瞬间将她围住扑倒在草坪上,忍不住伸手投降哀号:「等一下!我不是恐龙了!不是坏人!」

「我压住她的手!」

「我抓住她的脚!」

「喂!你们会不会太认真!」她挣扎爬着,一抬头,安安气鼓着脸,拿了一支小搥子朝她恐龙头上一搥,还发出啾的一声。

「够了!我投降!我挂了!我死了!可以吗?」右手朝天抖呀抖地挣扎两下,然後闭眸脸一歪,手一垂,装死。

「死了吗?」

「被我们杀死了吗?」

「要不要拿香拜一下?」

孟思珝紧闭着眼,感觉压在身上的小不点们一个个离开,围在四周研究她归天了没,似乎也有人期待她突然复活跃起。

死小孩,吓吓你们。她故意不动,小不点们见她不动也没人敢碰她,午後秋阳晒在身上,和进青草氛香,让人直想懒懒躺着贪个温暖。

突然,有人不识趣地伸指戳着她的脸颊。

她轻轻蹙眉。

那人又戳了下。

孟思珝眉心一拧,瞠大眼,瞬间对上一张忍笑忍到极点的俊颜,心里一吓,马上翻身坐起瞪着他:「老板!怎麽是你?」

「你很能睡嘛!好像到哪里都可以睡。」邵煊抱臂蹲在她前面,双颊微红,额际的发被汗水濡湿了。

「才才才不是!我刚刚送一个逃家的小孩回来!」莫名结巴,她气极败坏伸出恐龙爪朝安安位置一指——

他瞪着那只恐龙爪,想起刚才在门外远远看她被一群小鸡撂倒的画面,整个人终於崩溃,捧腹笑到气岔跌坐地上。

「老板……你怎麽会来这里?」笑屁呀?瞪着他的笑脸,她一脸哀怨脱下手套和恐龙帽甩到旁边。

「因为这些小孩常来租书坊,下午小阳和亦怀找不到安安,跑来店里问,我想没客人,就和他们一起找了。」他长长吁了口气解释。

「原来如此……」怪不得行经租书坊时不见他人影。

此时,杨亦怀带着安安过来道谢。

「我也是意外遇到,他躲在学校旁边小巷里哭,似乎被欺负……」孟思珝赶紧起身,定定望着杨亦怀的脸,脑海浮现五月初她离家那个下雨午後,在公车站被他擦撞到的事,但看了半晌,杨亦怀神色没什麽异状,似乎不记得她了。

「我知道了。」杨亦怀也心知发生何事,伸手安抚般摸着安安的头。

「对了!请问,前面路上的土堆是怎麽一回事?」

提到土堆,杨亦怀面色一沉,带点怨怼说道:「田心桥到育幼院的路是私人土地,地主和老院长是朋友,所以一直无偿给育幼院使用,两个月前,地主的孙子因签赌欠下钜额债款,房舍、田地被卖掉还债。」

「然後呢?」

「新地主据说是漂白的黑道,育幼院的地现在有财团想买,那地主故意叫人封了育幼院的出入口,两个选择,一千两百万把那条小路买下,再不然就是把育幼院的地低价卖他。」

「太恶劣了吧!」孟思珝闻言不可思议大叫起来。

邵煊忖度什麽,深幽黑眸闪过一抹复杂,轻叹口气:「亦怀,事情走到这种地步,也别坚持老院长要你守地的遗言,还是把地卖给财团吧。」

「你说什麽!」杨亦怀怒道,一把扯过邵煊胸前衣领。

「财团和伪白的黑道哪个手段可怕?路都敢封了,社工阿姨被逼走几个,警察也拿他没办法,再顽抗下去,你知道他们下一个手段是什麽吗?」邵煊缓着声调试图说服。

孟思珝心口一惊,低头看向身边几个孩子,这些孩子年纪还小,如何和大人抗衡?

「先把孩子送回原生家庭,等找到新处所後,还是可以继续完成院长的梦想。」

邵煊话刚说完,就见几个孩子面露恐惧,摇着头躲到杨亦怀身後,他反手护着一脸讥讪说道:「邵煊!你和你岳父根本就是同一种人!没良心!」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