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体内的感冒病毒尚未完全消灭，陆衡还是戴上口罩上兽医诊所「复工」去。
不过，诊所内那两名「正职员工」一看见他，反应十分两极。
「陆衡！你总算回来了！」陈英杰一副感谢老天的模样，连忙将攒在手上、系着好几只寄放或自养宠物脖子的数条项圈一把塞进他手中，「这几天你不在，我们都快忙到乱套了。你先带小灰、妙妙牠们去外头散个步，然後再回来扫地、整理资料──」
刚替一只猫咪动完结紮手术的吴悠，从手术室走出来，却摘下口罩，冷冷地瞪了学弟一眼，「陈英杰，我不知道你什麽时候也学会了压榨菜鸟。」
「学姐，话不是这麽说的嘛。」陈英杰憨笑着抓了抓头，「陆衡实在太好用──啊，不是，我是说他做事我放心！」
吴悠的回应是一记白眼，然後走到陆衡面前，伸手就要覆上他的额头。
岂料陆衡却下意识地往後退了一步，这个充满防备意味的举动让吴悠怔了下。
「你躲什麽？我长得有那麽可怕是不是？」吴悠皱了下眉，语气有些火大地拉过他，顺手拨开他的浏海，体温略冷却触感柔软的掌心便停放上他的额头，「……嗯，看样子还真的退烧了。」
「……谢谢。我已经没事了。」陆衡闭了下眼，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眼前这个女人，跟生活在那个家的那群人，是不同的……
她，活在明亮的世界里；那些不快枯黯的过往，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所以，来自她的温暖，应该可以容许他暂时安心地汲取吧……只要一下子……一下子就好……
「对了，带猫咪狗狗散步回来的时候，顺便去小吃街那边的陈记叫一碗热汤喝。」吴悠从钱包里掏出五百元，塞到他裤袋里，「我跟陈记的老板很熟，你最好别跟我玩阳奉阴违这一招，否则我就踢你出门睡大街。」
陆衡还没来得及回应，陈英杰已经开玩笑地叫了起来，「啧啧，学姐，你这样『偏心』让我很眼红喔！我在你手下任劳任怨工作这麽久，怎麽就没有这麽好康的『员工福利』啊？」
吴悠用一种看低能儿的眼神睨着皮痒的学弟，皮笑肉不笑地说：「陈英杰，听说你上个月才买了房车，身上还扛着车贷，打算用今年的年终奖金一决胜负是吧？这样看来，我的员工福利会不会太好──」
「学姐，对不起，我错了！请别因为我一时嘴贱扣我的年终奖金！」陈英杰立刻抬头挺胸举手行军礼致歉。
「知道就好！」吴悠没好气地啐了声，然後将陆衡手中的项圈绳分了一半到他手里，「一大早就吵吵闹闹，烦都烦死了，叫我还怎麽专心工作？你们两个通通给我出去跑操场。」
於是，两个大男人就这样让她推搡着出门。
走出诊所大门，陆衡才又开口，「英杰，这些宠物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你还是回去工作吧。」
他临出门之际，瞄到挂在办公室墙上那面写着一周行程的大白板，今天那一栏行事历用各色墨水填得满满的。少了陈英杰的帮忙，她肯定会忙翻天。
「拜托！你是感冒烧坏脑袋了吗？你以为学姐干嘛要连我一起赶出来？她是怕你病没好全，走着走着就在路上昏倒，才派我出来跟着你当『备胎』！懂不懂啊？」陈英杰有些不是滋味地看着陆衡，「……仔细想想，还真的很嫉妒你欸。」
「嫉妒我什麽？」陆衡对他没头没脑的这句话感到纳闷。
「当然是吴悠对你这样毫无保留的关心啊！只有她真正把你当成自家人，才会这样掏心掏肺。」
陆衡不以为然地轻笑出声，「我只是一个半路跑来投靠她的远房表亲，应该不致於像你说的这麽──」
话还没说完，就让陈英杰打断了，「陆衡，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我从大学时代就一直追随着她，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了。」
「既然你这麽了解她，应该知道她最吃哪一套，为什麽到现在还总是喊她学姐？」陆衡乾脆直接切入核心，问出他旁观多日以来始终觉得无聊的内心纠结。
「就因为我了解她，所以才更不能破坏这个得来不易的平衡。」陈英杰说着说着，脸上的阳光却渐渐褪去，「前阵子那个姓黄的混帐跑来乱，那天学姐从外表看来很平静，可就是太平静了，让我替她捏了把冷汗。如果不是以前我亲眼目睹她伤心崩溃得那麽彻底，说不定真的会让她哄骗过去。」
随着他的话语，陆衡不由得回想起那一晚，吴悠对着天台上的那四盆玫瑰泫然欲泣却掉不出半滴眼泪的神情。
「你真以为我是那种温吞男吗？你以为我在她身边按兵不动这麽久是为什麽？」陈英杰苦笑起来，「不是因为我不想告白，也不是因为学姐真的那麽没神经，而是……她曾经亲口告诉我，男人的嘴永远是跟真心脱钩的器官，说出来的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暂时是真的，将来也有可能反悔；而那些隐藏在心底迟迟没有说出口的，却可能是最尖锐、最伤人的真相……」
其实，不管是男人女人，可能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虚情假意，一样的说谎成性……没有亲身体验过这种可能，空口虚构的爱情再辉煌，也只是海市蜃楼。陆衡冷冷地在心里暗忖。
「她说，她再也不相信口头上的爱情了，也不想把自己托付给别人，那种极端不智的举动，一辈子蠢过一次也就够了，她不想再栽第二次跟头……」
「看不出来吴悠是这麽矛盾的人……」陆衡点了点头，自从认识她以来，她身上的违和感始终令他玩味。她总是不经意地表现出太多太多的「口是心非」，与她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他，不是比其他人更加了解吗？
「我倒宁可她别那麽矛盾！谁都不相信，这样活着，有多辛苦！我明明愿意让她大方倚靠──」
「喵呜！」
「汪、汪汪！」
或许是说到激动处，陈英杰无意间扯紧了项圈绳，让猫咪狗儿不舒服地叫了起来，这才中断了谈话。
就在陈英杰低头安抚动物们的同时，一辆保时捷也从路上飞驰而过。
尽管只是匆匆一瞥，那车号，站在人行道上的陆衡依然熟悉。
「英杰，吴悠吩咐的那碗热汤，我们还是外带吧。」
「啊？怎麽了吗？」
因为……等会儿大驾光临诊所的那位客人，会让吴悠很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