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休息室里，热腾腾的美味汤品已经打开盖子放在眼前，吴悠深深吸入一口足以勾引食慾的香气，立刻拿起塑胶汤匙，准备开动。
「嗯……好香喔。老陈店里的馄饨汤，是我到目前为止喝过最好喝的。呵，不等你们了，我要喝第一口！」
吴悠口吻欢快，但，她拿着汤匙的手却颤抖得厉害，才刚舀起一颗馄饨，还没送进嘴里，一个不留神就啪搭一声掉在桌面上。
「啊……掉了……好可惜……」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有些慌张地想抽几张卫生纸来处理残局。
然而，下一秒，有一双手就伸过来，柔软地包覆住她的手，轻轻地搓揉着。
就像前几天晚上，她为他做的那样，只一个不带计较的善意，便将他从寒冷的记忆炼狱里打捞上岸。
吴悠愕然抬头，随即迎上陆衡了然於心的眼神。
「你的手冰成这样，难怪握不住东西。」
「那个……你……」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蠢？」吴悠挤出一个好苦好苦的笑，「当着那个人的面把说得那麽满，好像自己天下无敌一样，结果……结果才一个转身，马上打回原形……」
「原形？何必把自己说得像妖魔鬼怪一样？那不也是属於『吴悠』这个女人的一部分吗？」陆衡摸了摸她的头，「偶尔承认自己也有软弱无助的一面，又不会让你少块肉。真要时时刻刻伪装自己很理性、很坚强，才要小心你内在性格会在不知不觉中扭曲。」
「呵……这是你的经验谈吗？」
「这麽说也不算错……我啊，早就已经成魔了。」陆衡不以为意地笑笑，让人分辨不出他话中真假。
吴悠静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其实，我觉得自己……很不堪、很恶心……」
「怎麽说？」
「你知道吗？跟他分手以後，我好不容易才从崩坏的心灵废墟里重新站起来……说实话，当最开始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过去之後，我冷静下来，也不是说有多痛恨他毁了我美好的青春年华，因为我心里明白，其实是我的无知纵容了他对我的伤害……
「但，真正让我不甘心的是……我以为这些年我已经武装好了、再面对他也可以不为所动了，结果……还是一点用也没有……他一出现，就让我看见了从前那个软弱的自己……而现在的我，简直和从前那个愚昧无知的自己没两样，没有半点长进……这些年……我根本什麽教训也没学到！根本是白活了……」
说到最後，桌面上蓦地响起滴答、滴答的零星声响。微弱，却清晰。
遇见旧情人，她严重破碎过的心，其实并没有动摇的空间。然而，她彷佛在他身上看见过去的自己化身幽灵，面目狰狞地向自己袭来……
「所以，过去的业障回来找你了，你就打算乾脆弃械投降吗？」陆衡毫无波澜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你难道不觉得……那样不战而逃，才是对你自己最大的羞辱吗？」
「可是……我觉得有点累了……」
「累了，这说法很好用，确实可以拿来当作鸵鸟的藉口。可是，如果你累了、怕了，却还抬头挺胸去面对那些难题，那才是真正的勇敢。」
「陆衡，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这麽严苛的机车鬼……」吴悠吸了吸鼻子，经他这麽一说，开始有心情揶揄他了。
「我严苛？那是因为跟我比起来，太多人太轻易地放过自己。」陆衡倒是很乐意接受她的另类「恭维」，「不过话说回来，那位黄先生倒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啊？」他怎麽会突然扯到黄佑祥身上？吴悠不解。
「爱情这抽象的东西，之所以可贵，就在於它尽管无法眼见为凭，却仍然可以让人不断前仆後继地拥戴它。所以抱持骑驴找马态度的墙头草，才会那麽令人唾弃。而那位黄先生，很明显地想扯你一起淌混水。」
「这点我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我才会觉得困扰，实在很厌烦。」吴悠摇摇头，叹了口长气。
「自己制造出来的垃圾，要自己清理。」陆衡耸着肩给出听来有些刺耳的忠告。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啦！」吴悠被戳到短处，有些恼羞地抽出让他摩挲得重新回温的手，朝他头顶劈了一记手刀。
陆衡连忙举手格挡，「嘿！这就是你表示感谢的态度吗？」
就在两人你劈我挡的当下，不知何时便已站在休息室门外观望的陈英杰，这才闭了闭眼，缓和了一下僵滞的表情，迈开沉重的脚步走了进去。
等他再度开口时，又是平日她所熟悉的个性敦厚开朗的学弟貌，「齁！学姐，你真的很不够意思欸！居然不等我就自己先开动了！」
「你这是在怪我罗？谁叫你自己动作这麽慢！」吴悠又回复那种与往常无异的大剌剌神态，「好啦，快点过来吃吧，馄饨皮都快泡烂了。」
「喔。」陈英杰依言拿了汤匙走近。
陆衡自然而然地拉开自己身畔的那张空椅，要让前辈入座。
但陈英杰却彷佛没看见似的迳自绕过他，自行在吴悠隔壁的空位坐下。
「学姐，下次黄佑祥再来骚扰你，你就直接报警好了，用不着跟那种烂人废话。」
「他又没有杀人放火还是入室抢劫，我报警有屁用？」
「拜托！等他真的对你做了什麽，那就来不及了好不好！」
「乌鸦嘴，吃馄饨啦你！罗嗦！」
表面上，他们依旧照常有说有笑。但，确实是有些什麽不再一样了。
最明显的就是，陈英杰有意无意地拒绝与陆衡有直接的眼神及肢体接触。
至少，陆衡明显地察觉到了，那种对他而言熟悉非常的忽视，以及敌意。
……早已经历透彻的人性轮回，眼下又要重来一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