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微光角落 — 微光角落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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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角落14

14

「你怎麽没想过,要再把他抢过来呢?不说别的,光凭你跟鱼尾纹的渊源,再加上你本身的条件,要抢一个男人,这应该不太成问题吧?」阿娟说得理直气壮,一点也不把我的「竞争对手」看在眼里,还说那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角色,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家里有几个钱罢了,难道还有什麽通天本领?「男人呀,那是一种很低能的动物啦,他们没什麽思考的能力,只会按照本能做事,缺乏逻辑概念,也没有细腻的心思,根本就不是女人的对手,你只需要动动手指,稍微把一点用剩的脑容量拿来计算一下,一定可以想出最好的办法来引他上钩。」

「说得很简单哩,那请问一下,他的未婚妻呢?我要怎麽处理她?」我冷笑着问。

「那能算是问题吗?」阿娟大手一挥,打翻了自己面前那杯蜂蜜芦荟,一边惊吓的同时,手上拿着纸巾开始擦,嘴里还说:「叫她回家去哭一哭,哭完就没事了啦。」

如果哭完就能没事的话,老娘也不需要叫你出来喝茶聊天了。我心里这样想。果然不该找没多少恋爱经验的人讨论这些问题的喔?想的都是些天花乱坠的烂点子。看着她手忙脚乱在擦桌子,我心想,爱情里的竞争者,实力高下如何,应该不能光用这些来评断的吧?有时即使占尽了天时地利,甚至还有一堆人帮腔敲边鼓,但如果老天爷不赏脸,命运安排总是差了一步,那麽,机关算尽太聪明了又怎样?最後还不是只能落得一个饮恨的下场?于旭文当年企图告白时的结果,岂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我跟阿娟说,现在的我,即使还能保有着当年与于旭文的熟稔,但问题是人家在外工作六年,和那个名叫瑾瑜的女孩又交往了两年,还到了论及婚嫁的地步,根本什麽都跟当年不太一样了,现在的情势,分明对我不利,想争,咱们凭的是什麽?

「你有没有觉得,好像人一旦错过了最初的机会,那麽就什麽也没了噢?」她请老板娘过来,又点了一杯饮料,我也顺便再要第二杯抹茶拿铁。阿娟摆出一副哲学家的姿态,对我说:「那天听鱼尾纹在讲,老实说,我觉得根本就是瞎掰,他要不要告白,跟你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单独下楼,这有什麽屁关系?不过现在想一想,又觉得好像真有那麽点道理。如果当年他真的告白了,你们也在一起了,那现在是不是整个都不一样了?更说不定你们已经结了婚,连小孩都有了耶。人生就是这麽微妙,是吧?最初的时候,只要有一点点的不同,到最後的时候,就会产生天壤之别的结果,这叫什麽?失之毫厘,就差之千里,对吧?」

「对个屁,」跟老朋友说话,我可一点都不修饰,直接说了脏话,「就算当年鱼尾纹真的告白了,你就那麽肯定,我他妈的一定会答应、会接受?」

「但问题是你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呀。」而她一点也不担心这问题,还说:「老实讲,就当年那个情况看来,别说我了,你去问问小梦或阿芳,大家肯定都会一致认为,于旭文是你的最佳人选。」

我听着哭笑不得,原来以前你们都这样认为吗?那干嘛不提醒我一下呢?虽说当年我对于旭文也很有好感,可是却从来都没胆量,去把自己的想法宣之以口;而事情发展至今,就算我再有心,一切也都来不及了。

不过另一方面,我也暗暗佩服阿娟,其实从走进「微光角落」,坐下来点了第一杯饮料,打开话匣子後,一直到现在,我根本什麽也没透露出来,只是就于旭文快要结婚了的这件事跟她闲聊,她竟然就能讲出这一大篇,甚至还信誓旦旦,说只要我肯花点心思,一定能让他们的婚姻破局。只是聊着聊着,我忽然又想,她刚刚那句「没有拒绝的理由」,依稀就是上次于旭文说过的话。人真的因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就非得转而接受不可?有没有理由是一回事,自己想不想要又是另外一回事,也许人生里的很多时候,我们都因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所以只好勉强接受,但这可是婚姻哪、是爱情哪,难道也能勉为其难?

难得一天放假,把阿娟约了出来,好久没一起吃饭,她食量跟以前一样大,不过碍於现在吃素的缘故,所以选择性变很低,我们在街上晃了半天,最後只吃了一点点,不过我心念一动地问她,有没有去过那种素食连锁餐厅,而她点点头,叫我千万别小看素食人口,那种餐厅每到用餐时段,几乎都人满为患,跟一般的餐厅也不相上下。我点点头,心下恍然,看来瑾瑜口口声声忙於工作似乎也不全然只是藉口,只是我对她热心於事业,却把婚姻大事的烂摊子全都丢给于旭文的做法还是很不以为然。

下午无事,索性就到这里来喝茶,一聊到于旭文快结婚的这件事,我把自己所知的几乎都告诉她了,就差最隐私的部份没讲。阿娟说她以前就知道我跟于旭文常窝在这里,但每次都没约她,还以为人家小俩口不喜欢被打扰。我说这根本是想太多,只是朋友聚聚而已,哪来那麽多联想。

「所以我就说嘛,你以前一定是鬼遮眼,才会觉得这只是好朋友的关系。」她满脸的不认同,又问我接下来有什麽打算,是不是真的要衷心祝福人家,还去当这个婚礼顾问。

「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路是人走出来的嘛,看你要不要而已罗。」她说。

「算了吧,比起这种抢男人的戏码,我相信,帮忙筹备婚礼的工作,还是比较适合我一点。」笑着,我说。

是不是一旦错过了最初的最初,那麽就无可避免地,要去面对那个最後的最後?不管自己有多麽难以接受,却都得笑着迎接?我是很希望自己能够笑得出来,至於笑得有多苦,则不敢多想。

聊天聚会在仓促中结束,她接到电话,匆匆忙忙又要赶回公司。原来现在的阿娟,可是他们老板旗下的爱将,整个柜位都交给她打点,底下还带领着好几个柜姊,俨然就是个经理级的大人物了。柜上有事,她就算人在放假中,却也不能置若罔闻,非得回去帮忙处理不可。而我信步而行,在台北市晃了半圈,心里总觉得陌生不已,这个城市曾几何时与我竟有了这般的疏离?我想起于旭文说的,他有时会在塞住的车阵中感到莫名的恐慌,好像被困在一个牢笼里,任凭自己怎麽呼救,却也无法将声音传递出去。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一样吧?到处都在盖捷运,整个台北就像一座大工地,而我们都是住在工寮里的人,谁也没有获得安宁的一天,耳里不安宁,心里也一样。而正因为这世界已经够乱了,所以我们应该设法追求一点心里的平静,别再涟漪四起的,老早就皱成一团的春水里,又添倒进其他颜色的染料,把水波搅得更加混浊,对吧?

没有打电话先约一声,我忽然跑回家来,老妈诧异不已,忙着在厨房作饭,而我爸摘下老花眼镜,看了我一眼,居然问我是不是失恋了,怎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魂不守舍就非得是失恋不可吗?」我睨他一眼,老爸退休後就没其他事好忙,整天窝在家里,在一堆盆栽上虚度人生最後这几年的光阴,不过他丝毫也不在意,还说这叫做生命第二春。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不是这个叫做张素惠的女人,嫁给了你这个叫做庄大成的男人,那会有什麽结果?」我翘起二郎腿,坐在藤椅上,欣赏着满阳台的花花草草,再配合夕阳西下时的浪漫光线,毫不客气地问他。庄老爷子颌下无须可捻,但却老神在在,也不花心思去多想,就说:「这还不简单,人生会怎样我是不知道啦,但肯定就没有你这个庄歆霓了,这样而已呀。」

所以说,人在每个当下的一念之差,都可能对後来的人生造成无可限量的影响,大概就是这样一回事吧?在家吃过晚饭,老爸说他当年本来是没打算要取张素惠的,因为这个姓张的女人有严重洁癖,一天到晚聒聒杂杂地碎念,又小气节俭到夸张的地步,根本就让他倒尽胃口,有好一阵子,不但不想跟她约会,甚至连讲到她名字时都会觉得厌烦不已。不过後来因为我奶奶的一句话,让他忽然开了窍,这才决定重新开始。

「什麽话,有这麽厉害?」我忍不住问。

我爸笑了笑,他说奶奶向来惜字如金,但只要开口,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说:「女人分两种,情人跟老婆,你现在要选哪一种?」

我点点头,这样讲也很有道理,确实,老妈虽然有着那些缺点,但那些可都是当一个好老婆的必要条件,正因为她具有这些「优点」,才能把一个家维持得井井有条,也才能制伏得了我爸这种懒散个性的人。

兴之所致地晃回家,陪他们吃过晚饭,为了表示我也是个家教良好,有乃母之风的好女人,所以饭後水果是我切的、一整个水槽的碗盘是我洗的,甚至连家里打包好的垃圾,也是我去追的垃圾车。

不过因为隔天还要上班,所以等陪他们聊够了,我便决定今晚还是应该回自己的住处。在外头跑了整天,一身臭汗,但却吃撑了肚皮,我心满意足地搭上捷运。窗外不见风景,只有窗户上映出每个乘客疲倦的面孔,每个人都要去一个只属於自己的地方,但却不约而同地在这班车上相遇。我们如果在这车上认识了谁,也许就会改变自己的一生,对吧?尽管就像奶奶所说的,选一个对的人来作伴,才能为自己的人生带来好的结果,但我们怎知道谁才是对的?在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之前,要花上多少时间去认识彼此?而就算认识了,是不是就一定能够修成正果?

我想起今天下午跟阿娟聊的内容,也想起晚上跟老爸说的那些,心里感到迷茫,就算自己真的下定决心,从此只站在朋友的立场,给予必要的支援与鼓励,难道我就真的可以甘心了?也真的可以放心了?如果我知道自己可能是最适合他的人,那为什麽他所渴求的幸福,就不能由我来给?

于旭文,你现在好吗?是不是又遇到了什麽不如意的事,所以前几天才要找我打球?那些麻烦都解决了吗?现在有没有好一点了?踏出捷运站,沿着巷子慢慢走,公寓不远,我在暗巷中特别留意周遭,也比较加快脚步。本来想在转角的便利店买点什麽饮料的,然而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实在不该喝太多甜腻腻的东西,转念又作罢。朝着老旧的公寓又快步走回来。结果就在油漆斑驳的门口边,我看见一个人影,他是于旭文。本来坐在门边地上的他,显得有些疲惫与憔悴,一见到我回来,赶紧站起了身,但脸上却是复杂的表情,有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怎麽跑来了?」我纳闷着。

「因为我想你,我可以想你吗?」他脸上是没有太多表情的表情,声音也不太无力,「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但如果真的不能有未来,那麽,可不可以至少还有一点点现在?」

-待续-

我们错过的,原来是最初的最初。

而非得面对的,是终将到来的──最後的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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