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色目 短篇小說集(2011) — 宿敵 上篇

正文 七色目 短篇小說集(2011) — 宿敵 上篇

一种兽、风暴与「苏菲亚之泪」

「爸爸!妈妈!」

恐慌的尖叫充满整个房内。

女童伤心大哭,她的泪珠不断从通红的双颊滚落。

「爸爸!妈妈!我、我不是好孩子~!呜啊啊啊啊!」

从神情来看女童约莫10岁左右,她张嘴嚎啕的模样也清晰可辨。然而,她的哭声却一点也传不出来。周围呼呼吹着强大的狂风,风的声音像是数万野兽的嘶吼,早已盖掉一切的悲嚎。

女童身处暴风的中心,她身前的电视、电视柜、音箱、还有墙壁上的画、墙壁本身都一一被风卷走、崩裂、然後分解。暴风夹带无法看透的黑雾袭卷这一切。

女童脚下的地板在震动,身边还瑟缩着一位小男孩不断发抖。他不知道惊慌地说着什麽,显然看到女童与暴风,早就吓得不知道怎麽应变了。

女童仍然站着嚎哭,她重复说着同样的话:「我不是好孩子、我不是好孩子、我不是好孩子......」

终於房子连墙壁也消失了,暴风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而且愈来愈强。男孩突然鼓起勇气抓住女童,似乎想要唤醒身边的姊姊。

「救救我!苏菲亚姊姊!」男孩哭着喊,他跪着,用小手抓着苏菲亚的睡衣下摆不断摇晃。

「爸爸!爸爸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我、我不想死啊啊啊~」他继续摇晃姊姊,希望苏菲亚能够恢复神智来帮助他。

「我、我对不起你们哪~啊啊啊啊~」苏菲亚跪下来抱住眼前的男孩,两个人在暴风的中心里颤抖着、嚎哭着。

接着男孩在苏菲亚的怀抱中不住颤抖,不过,那抖动幅度也太大了一些。苏菲亚似乎也发现了男孩的不寻常举动,她止住了哭泣,试图扳开他看清楚是怎麽回事。

「呜恶~姊姊!我好痛苦喔!」男孩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开始大叫。

他啊啊啊啊地不断呼嚎,整个人的四肢开始增长、拉伸、不断拉伸,然後将苏菲亚猛地推开。

「光贵!你、你不可以!」苏菲亚哭了出来,她的意思是不可以放弃吧?或许。

在狂风中,名为光贵的男孩整个人蜷缩起来趴在地上,全身长满了长长的、狰狞的兽毛,身体也加长了一倍。那不是人类,是在黑暗暴风中诞生的,不知名的种兽。

「不!!!!不可以这样啊!伯父已经因为我…,光贵你不可以也…!」苏菲亚的叫唤已经来不及了,种兽已经诞生,牠只听从主人的命令。

黑色暴风持续扩大,从苏菲亚所在的客厅向外扩展,庭院中的花草、围墙被卷起、崩解;庭院外的街道路面被卷起、崩解;街道上的汽车、邻居的家都一一被卷起,然後崩解;与之相反,小花猫、小狗,还有路人都一一扭曲、痛苦挣扎,然後成为怪异的种兽。

苏菲亚在惊恐中目睹这一切:暴风可以卷起数十吨重的物体然後加以分解,却对这些种兽不起作用。牠们互相撕咬、谁也不让谁地争闹,却仍缓缓地向苏菲亚靠近,彷佛要听取什麽命令似地。

「不要过来!」她大叫。种兽们走进暴风圈内了,牠们与成为种兽的光贵会合。苏菲亚被眼前的种兽们逼得无处可躲,但又无法逃离暴风的圈禁!她感觉自己要疯掉了。『这就是惩罚』!她想。这一定是对当年坏孩子的她,害双亲死於恐怖分子之手的惩罚!

狂风仍然呼呼地吹着,种兽们睁着血红的双眼一步一步向她靠近。那里面有光贵,也可能有伯父。「爸爸!妈妈!!呜呜呜,是我不好,是苏菲亚不好啊呜呜呜。」苏菲亚整个人跌坐在地板上,她怕极了这些兽,说不定爸爸妈妈也在里面,牠们带领着其他死者向她索命,要向她讨回公道。

种兽们似乎等不及了,领头的四只突然冲上前来,牠们想直接扑到苏菲亚的身上。其中一只张开了嘴,那嘴里口沫乱甩,兽的舌头惨绿而曲长。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苏菲亚本能举起双手护住自己的头脸,她哭叫出声。

一阵急促的尖响贯穿暴风圈而来,似乎就贴着苏菲亚的耳朵响起。

「呜呜,不要了,我不要再活下去了。让我被爸爸妈妈撕碎吧!」苏菲亚哭着。

那尖锐的声响继续不断地发出,似乎一点也不想停下。

有着惨绿长舌的种兽好像没有进一步动作,苏菲亚只觉得浑身笼罩在那尖响之下,似乎时间也停止了。

「为什麽呢?为什麽我要害死爸爸妈妈呢?为什麽他们要当着我的面砍掉爸爸、妈妈的头呢?呜呜啊啊啊啊,因为我不乖吗?」

因为我不是好孩子吗?

父母亲人头落地,一点声音也没有。

少女睁开双眼,她耳边的闹钟持续发出尖锐的铃声,通知主人该起床了。

是噩梦。

少女僵硬地缓缓坐起,那一头茶色的长发懒懒披在肩上。

浑身都是汗水,湿湿黏黏的烦死人了。

「我要去洗澡。」她想。

二小黑、长伞与「不眠之魔女」

少年跳下床,打着哈欠边穿上T恤,边看向窗外。

前方中研院附属研究设施B栋里,搬来了支援蓝天计画的相关人员。可能是因为时程的关系,加上有中央层级的官员要来访视,似乎让这次的搬迁非常匆促。现在时间才早上七点半,可见得这些人是凌晨就动身过来的呢。

他转身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这个时间刚好是「早安新蓝天」的晨间报导节目。少年随便瞄一下画面就走到冰箱旁边,拿出牛奶跟面包放到桌上。

「什麽东西,没事换成男主播是想降低收视率啊?」他气呼呼地喝完牛奶,然後两口就吃完草莓面包。的确是没什麽好口味的面包,质地不松软,味道也不香,但重要的是「机构配给」,光凭这点就非吃不可。

寝室的对讲机发出轻脆的咚咚四响,然後女性的声音传了进来:『小懒羊起床没呀?嗯?今天是开学典礼喔!』嗓音甜甜的,国语带有怪怪的腔调;一听就知道是欧洲人的样子。

「呜吼~一大早就来吵!」少年不耐烦地低声抱怨。虽然如此,他还是快步走向对讲机,带着一脸不甘愿的表情。

对讲机彼端正是少年的监护人,也是研究所里有名的「类人遗传学」博士、来自瑞典,人称「不眠之魔女」的雪莲.玛莉亚女士。

「刚吃完早饭啦~开学典礼我会去的!」

「那我等一下……」玛莉亚话说才到一半。

啪嚓!

他不等对方讲完就关掉。真是紧迫盯人的怪博士,他想。不眠的魔女,法克!所方还真有心,挑了个不睡觉的阿姨来管他的生活起居,现在是什麽情况?要对他彻底管制吗?

开什麽学嘛!小黑气呼呼的将银羊项链戴上,那可是从小就随身的重要事物。「没有这个项链就等於没有了头!」第一次跟玛莉亚见面的时候,他骄傲地向对方宣示。「这样啊~」玛莉亚只是带着浅微笑看他,似乎一点也不稀奇似的。

他摇摇头,对着镜子细细打量胸前的项链,银色的羊图腾静静地吸收光线,然後反射出细刻的纹路。令他感到好奇的是那头部的神情非常突出,但羊角则淡淡地几乎像是要消失一般。他喜欢羊的那双眼睛,尽管照进室内的阳光耀眼,但那双眼睛黑黑的、深深的,好像可以吸收自己所有的不满一样。

在他还没认知自己是「羊之一族」前,羊项链就是他怀念双亲的信物。他曾幻想着自己可以在研究所里等到父母亲前来找他,笑着跟他道歉说:不好意思这麽久才来接你。然後所里的叔叔阿姨们笑着恭喜他终於要回家了。从此之後,他跟着父母亲一起幸福生活、快乐上学。

「屁!」他哼了一声。世事当然比他想像的复杂得多了:每天叫醒他的是那位阿姨,长年穿着大衣、牛仔裤外加绑带凉鞋的不眠学者。父母呢?中学後他就没再期望了,他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因为羊的血脉才被这个单位收养。

想到这,就觉得自己被未知的双亲打了一记闷棍。还奢望什麽迎接呢!他为自己当年的幻想感到可笑。

更有甚者,从他上幼稚园开始,他与班上同学就格格不入,或许是有人走漏消息,同学们几乎在入学时就知道小黑是「羊之一族」,是类人的存在。那种非我族类的眼光就是一连串争斗的开始。不,应该说是霸凌的开始。

他拉开床下方的隐藏抽屉,里面摆了一只长伞。所里面严格管控武器与枪枝的流向,他知道带什麽出门才不会被拦下。

长伞带走,书包背着,学校的制服穿上。他对着镜子再一遍确认,嘴里「啧」了一声。

「真不想去什麽开学典礼。」小黑想。「晚上没睡好,一早又被搬进来的人吵醒,乾脆去哪里逛逛好了......,最好是有军武、装备相关的地方?」

正这麽想,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喀!喀!喀!喀!那四声慢慢地响起,一声接一声却不间断,似乎是对方刻意营造出来的悬疑敲法。

「我法(克)!」小黑低骂一声。不用怀疑,人称「不眠的魔女」、玛莉亚阿姨来了。

『国际要闻:日本八年前发生的黑色风暴事件,受害者们今天将出席追悼大会,据了解,除了静冈县的地方官员外,副首相也将到场一同追思与悼念亡者……。』

是巧合吗?刚要开门就播到这则新闻,让人有亡者敲门的错觉。

不可能啦!小黑撇撇嘴,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他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把门打开,苍白的手迎面扑来;长长的五指,搭上棕墨色的漆黑指甲,一瞬间捏住了小黑的鼻子!

「哇啊!喂!」

我法!捏得好紧!是想闷死我啊!小黑张嘴呼吸,连话都来不及讲。

「呼呼呼呼,你这只小羊好胆敢挂姐姐的电话!」

姐姐个头啦!是阿姨!少年可不敢讲出口,只在心里面喊。

捏住小黑鼻子的人不是亡者,正是那「不眠的阿姨」,喔不,是不眠之魔女才对。面对面,她靠近敢怒不敢言的小黑,嘴上仍挂着一号浅浅微笑,淡茶色镜片下双眼眯成一线:「再有一次,所内休假一个月!」

所内休假讲白了就是禁假,课余时间全部都只能在所里面过。对於小黑来讲,这种幽禁会让他想到小时候期待落空的痛苦回忆。

「知!知道啦!快放开!」小黑一边用嘴呼吸一边说话,巴不得能摆脱这一捏。

「知道什麽啊?嗯?」玛莉亚加重了力道,让小黑知道她这次可是认真的。

「就…就是以後不乱挂阿姨你的电话!」他急忙说。试着吸气、吐气;对方那麽用力,还以为鼻子会被捏爆呢。

「阿姨!?除了挂我电话现在还出言不逊?」玛莉亚依旧眯着眼睛,气呼呼地逼近。「你快要被判死刑了你知道吗?知不知道什麽叫追加一等?」她的双眼夸张睁大,布满血丝的模样看起来异常狰狞。「不要以为我是外国人听不懂你在讲什麽喔!」

生气了,玛莉亚一定是生气了。

这是少年第一次看见雪莲.玛莉亚瞪人,那恐怖的模样让他想起很久前网路流传的经典之作-「贞子之谜」。虽然是老片,但现在看来,玛莉亚绝对不输贞子分毫啊!

「是罪、罪加一等啦!不是追!」虽然模样很恐怖,但实在受不了她的怪腔调与烂发音,小黑还是吐槽了。

「啊啊啊!敢指正我?罪加三等啦!」这次发音就正确了。不过,在玛莉亚作势飞扑过来的当儿,小黑瞄到电视上出现了熟悉的影像。

「等一下!你看!」少年赶忙抽出长伞挡在身前,一边示意玛莉亚看电视。

是那黑色风暴的纪录片段。不约而同,两人看着画面上播放八年前那巨大的、带有黑色雾气的狂风肆虐,在静冈县的某个小镇里。

「Gosh!这个风暴看起来像头黑色的巨人啊!你看那个腰扭啊扭的,好嚣张噢!」玛莉亚说,一边啧啧摇头。

幸好这一招奏效了,小黑额手称庆。前一秒还像个夜叉要扑过来吃人的阿姨,下一秒又变回忠实的新闻观众。嗯…..?这时候她讲话居然咬字清楚了!

「根本不是单纯的风暴好吗?」小黑说。得让她彻底忘掉刚刚的不爽才行,他想。

「喔?是羊族天生的直觉吗?」玛莉亚转过头来推推眼镜。

很好,推眼镜表示她开始思考了,这样就对了。小黑心里暗喜。

「当然,风这麽强雾却不会散,你没发觉吗?这个风暴是有生命的。」小黑说。「那团黑雾我看了就感到厌恶,我觉得风暴里面有人。」

而且是我所讨厌的某个族类。小黑在内心想着。

「是喔?」叉起腰,玛莉亚的脸上突然爆起青筋。「你这个色小孩,风暴里有没有人我才不管勒。」

啊哩?我做错了什麽步骤吗?刚刚还一切顺利的啊!小黑吃了一惊,难道他抓错模式了?不眠魔女果真没那麽好骗的吗?

他顺着玛莉亚的眼光看去,心里惨叫一声:「欸害!」

原来,为了警戒玛莉亚飞扑而来的长伞,不偏不倚抵住了她的左胸。他还能感受到雨伞传来一阵阵对方气愤的呼吸起伏……。

啊啊!这真是天大的错误……,喔不,这是不可抗力的误会啊!虽、虽然玛莉亚的胸部向来是他注目的焦点之一,但他刚刚决没有非份的想法啊啊啊!

战备提升到最高等级4!他的脑海内犹如一堆军官四处奔走,非常狼狈混乱。

「这、这是误会!我、我没有要……这样做的。」

不说还好,玛莉亚的额上浮起了第二条青筋。

南无……。

就在这一天,小黑初次了解到什麽叫做「魔女的愤怒」。

他很後悔当年教阿姨玩「人中之龙2060复刻版」这套PS-Ultima主机的游戏。当时玛莉亚对这套可以到处砸人的游戏还赞不绝口呢!

现在?

这位女士一瞬间使出了桐生一马的极道之技:闪身押住敌人的头往书桌砸去,然後帅气地看敌人倒在血泊之中,一边煞气冷笑。

是的,小黑下一秒的命运已经决定了,就是趴在地上动也不动,头上还肿了一个包。

真可恶,偏偏我不能还手,不然......,小黑恨恨地想。不过,这痛苦中产生的爽快感是怎麽回事?

「喂!车”止”我还帮你叫好了,给我乖乖去开学典礼,”几”道吗?」

玛莉亚大辣辣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维持怪声怪调的说话法。她一边讲一边张望四周,大概是在留意小黑是否有藏什麽不可告人的东西吧?

「知道啦,我会去的。」从「血泊」中恢复神智的小黑,好不容易才站稳。

「嗯,那就好。姐姐我会留在这里到你出门为止,门会帮你锁好的。」

「啊?你、你说什麽?」小黑吓了一跳。欧美国家不是很注重隐私的吗?莫非她想搜我的房间?!

「哼,你以为我想啊?根据去年通过的特殊法规:受试者未满二十岁必须定期接受监护人的检查,你不知道吗?」玛莉亚还一边拍拍床铺,似乎确认里面没有藏东西的样子。

小黑哼了一声。

「要不是你当年闯下大祸,那会通过这个法啊!」玛莉亚说。

小黑没有回应这番话,他知道当年闯了什麽祸:抢了所内警卫的配枪想去学校寻仇......。不过,当然没有成功。

「是啊,教训人发音就很准耶!好神奇喔~阿姨!」话说完小黑背起书包一溜烟逃出宿舍,哒哒哒跑下楼梯出门去也。闯祸!?真是令人不爽的老魔女。小黑边跑边念。我被围殴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啊?

终於小黑的脚步声消失了。一切归於宁静。

玛莉亚动也不动,坐在床边似乎在等着什麽事情一样。

三分钟後,确认小黑没有回到房内,她站起身来,将门确实锁好;回到书桌旁将挂在胸前的手机拿出,拆起电池。

她面无表情,再将电池表面用拇指紧推一下,喀喳一声!电池的表盖脱落,她从里面取出一个轻巧的小盒子,黑黑的。那个小盒子被玛莉亚巧妙地装在话机侧边,盒子旁小红灯转回青色慢慢闪烁。

这时她才松了口气。稍微再看看门的方向,确定没有人过来的迹象後,她迅速拿起听筒,嘟嘟嘟按下十个号码,接通後慢慢地说:「您好,我要定访(房)。」

「是的,是三忍(人)访,没有就定四忍访也可以。」

等了几秒後,电话那头似乎换人接听的样子。

「嗯,没有错。我这边的孩子已经出发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玩扭曲的电话线。

「很伤脑筋哪,所方也是有心的,这孩子的房间电话是用传统的固网,一般滤波器根本没用。」

不知道对方讲了什麽,玛莉亚呼呵呵呵地轻笑。

「你也是,自己要小心。」她说。「Wolfy应该也出发了吧?」

她似乎听到令人满意的回应,点点头。

「这些事好烦人喏,希望能早点结束。那我就可以……。」她的嘴角卷起。

「嗯嗯,Iknow!Iknow!Wewillbethelastmansmiling.」她说。

「Afterthefinalcontact……,haha.」似乎发现自己有点失态,她掩嘴。

「不会,我将这一栋大楼的设备维护日提早一天了,那些维护组的人现在还不知道行事历被骇过了呢。嗯,呵呵,所以不用担心小羊房间的电眼啦。」

这栋大楼的监视设备被改成提早一天维护,所以停机状态下玛莉亚才能放心盗用小黑的电话。

「Wellthen,takegoodcareofyourself!chao!」她轻声向对方说再见,关切之情溢於言表。

站起身来、拆起小盒子,玛莉亚迅速整理一下周遭,话机也用随身带来的专用布片擦拭过。确定不留指纹後,她推推眼镜,带着一号浅微笑走出小黑的房间。

「小黑要加油喔!」她将门轻轻带上,然後低语。「接触点已经帮你们安排好了,就在新西门呢。呼呼呼……,真是令人期待啊!这一次的禁忌接触。」

新西门,在那里小黑到底会遇到谁呢?

女士没有再说什麽,她一边伸着懒腰一边缓缓地散步下楼。

这天接下来发生的事件,将让「新西门」的游客终身难忘。

三、小狼、露露与「主人」才能玩的游戏

少女从淋浴间走出,边擦头发叹了口气。

最近都是做一些童年的恶梦,倒底是怎麽回事?

强势狰狞的风暴、光贵的绝望哭喊,还有扭曲可怖的种兽。

我知道的。

蒙着面的恐怖分子,在摄影机前宣读父母罪状的中东人。他们说的话她一字不识,可是他们的冷酷眼神她永远难忘。

我知道的。

电视画面里落地的父母人头,那空洞的眼神、痛苦张大的嘴。

我也知道的!我也恨哪!

为什麽是我!为什麽是我的爸妈!

身体被某种力场扭转的恐怖份子,头颅被尖锐啸声通过、脑浆四溅的中东人。

「Whatthefrag!Wegotonelittlegirl,theothersaregone!」

「Irepeat!We\'vegotonesurvived!」

冲进来的佣兵抱起痛哭的她,向着总部回报。

我都知道了啦!

中东人手中仍握着麦克风,他的双眼跟父母一样空洞,嘴巴微张着;他的脑後一片腥红的血渣。

不要再让我想起来了啊啊啊啊!

少女蹲下了身抱着头猛摇,她的茶色长发跟着不断甩动。

「甘乃迪甘乃迪甘乃迪~~啦啦啦我的最爱甘乃迪炸鸡~」

炸鸡店的歌曲突然在房中回荡,一次次唱完又一次次响起。

少女停下了动作。

是手机铃声,某天为了转换心情而收的怪铃声。

「烦死了。」少女自语。

她走到床头柜拿起手机接听。虽然如此,至少这个铃声让她暂时中断掉回忆的痛苦。

「怎样?」

「OH~亲爱的小狼~好久不见。」是大叔的声音。这家伙违背组织规定连续两周都没连络,现在打来肯定没好事;不过,她也有事要算帐,大叔也算是自投罗网。

「少跟我哈啦,月底了那边说好要给的东西呢?」

小狼说的『那边』就是组织,要给的东西,就是行动费用。

「哎呀有啦~都有准备好。只不过最近比较忙……。」

「少罗嗦,哪里见面?」

「喂喂,你不问我打来什麽事啊?」

「那种事见面再说。我看你最近是玩太多女人脑袋变糊涂了是吧?」

重要的事情不在电话中讲,这是规矩。不过,大叔似乎没那麽在意的样子。所以这一点常被小狼拿来吐槽。

「OH~小狼嘴巴真坏,大叔什麽时候爱玩女人了。啧啧。」

「现在很烦,别跟我闲扯了。八点,老地方见。」

「等等等等,改地方罗。所以说你要听人讲话啊!」

「啧!干麻要改?快说。」她有点不耐烦,头发还湿湿的挂在肩上呢。

「新西门町,红楼广场前喔。」

「晓得了,别给我迟到。」小狼说完就挂掉电话。

身为组织的调查佣兵,跟监护者的见面地点常常变动是事实。不过,距离上次的改动才不到八天,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呢?她想。

算了,眼前先把头发擦乾、整装出门比较重要。大叔无事不登三宝殿,或许跟她转学这件事有些关联也说不定?

一小时後,小狼已经穿着轻便的衣装、茶色布鞋进入红楼广场;天气实在很热,出门前左挑右挑,还是决定穿上宽袖上衣,搭配牛仔短裤,让自己在酷暑下感到凉快些才好。

她的肩上背着小书包,为了保险的原因,里头放着「战狼拳套」。总之,最近不断的恶梦跟大叔的突然来电,让她有种不能不防着点的感觉就是了。

放眼望去,沿着红楼的走道,一些客人正就着露天咖啡座吃早餐闲聊。入学前的大清早,不用赶着上学、参加朝会这些俗事,感觉还是很棒的。她挑了一个全空的桌位,用国语简单点了一份香鸡堡与冰红茶,戴上偏光的淡茶眼镜,一边等餐一边看着最近买的轻小说「龙少女之刃」。

担任组织的调查佣兵,这个角色让她学会沉默与等待。「愈平凡、愈深沉的人才能看透敌人的布局。」大叔在训练之初常常跟她告诫这个道理。不过,这位大叔的监护者身分其实也是兼任,虽然无奈,但是他也没有放弃过对小狼的责任。只不过,常常莫名消失这点,还是让小狼感到超级不爽。

香鸡堡来了,不过,却送来了甜咖啡。她不满地叹口气,放下书想招呼服务生换茶服务生却跑回去柜台帮忙结帐。

算了,等一下再吐槽吧?小狼看了一眼结帐中的服务生,注意力慢慢地放到广场上来。

「新西门」是依照当年的西门町格局,一步一步缓慢建造起来的。就当局而言,这算是给与岛上移民一个怀旧的承诺;就居民跟学生而言,「新西门」也是小小空岛上唯一算得上是热闹的娱乐休闲之处。

毕竟,当年台北市政府的周遭被谜之巨羊所包覆、破坏後浮起成为空岛的事件,到现在官方都还无法提出令人信服的调查报告。紧追不舍的各国媒体、互相吵闹的立院诸公、面不改色的中央官员,真相就在这些人的交错意象中埋没。

而红楼广场与旧抚台洋楼,重建之初就被放在优先清单里。当然,这也是拜蓝天计画通过要在空岛上执行的关系吧?所谓的蓝天计划,依照官方所宣传的就是废都之岛的重建计画,重现台北当年的繁华,给与海平面上升後,幸存下来的台北市民一个重新开始的地方。

不过,小狼当然知道这是表面的说法。她把书打开,接下去看龙少女觉醒的那一段。

夏季从南海吹来的风,又称做西南气流,让空岛上的强风效应更加明显。这也是小狼选择一大早见面的原因,过了中午,风的强度会大到让行人走路都有点困难的状况。现在感觉凉爽,但之後连书都无法看下去,必须离开露天座位才行呢!

「甘乃迪甘乃迪甘乃迪~~啦啦啦我的最爱甘乃迪炸鸡~」这个搞怪铃声又响起了。露天座的其他客人纷纷回头看了一下小狼。

不好的预感。她感到一阵烦躁。

「怎样?」

手机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啊~~!?你说什麽?」一口流利的英文,茶发少女豁地站起身来。

她的声音大得有点夸张,露天座的其他客人不禁转头看了她一眼。

「我说你啊!什麽时後才会说到做到?!」

少女的手机彼端传来阵阵的道歉:「真是不好意思,Wolfy。」

「有新的状况我必须亲自证实……在尼泊尔,对方说我没现身什麽都别谈了。」

「谁管你啊!说好的东西呢?不能来早说啊!」

手机彼方的监护者明显放了小狼好几次鸽子,她真想一把就捏死这个臭大叔。

「是这样的,事出突然,我请了另一位朋友帮忙,组织也同意了。」

「是代行者?」她才不信大叔在台湾有什麽朋友,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了。

「没错。事後完全没有记忆,不会有任何风险。」

「哼哼哼,那个代行者根本不是你朋友吧?」

「这个…...,勉强算是吧?你放心,组织不会去染指无辜平民的啦!」

「我一点也不放心!代行者也是人,蓝雁!你们到底放了什麽东西去控制对方?」

「抱歉,时间真的到了我得走啦!代行者应该往你那边过去了,只是例行的见面应该不会有事的,别想太多!掰掰~」

大叔挂掉了电话。

「蓝雁」只是个代号,就像「小狼」或者「Wolfy」一样都不是真名。当然,那个叫做苏菲亚的小女孩已经不存在了,透过情报操作,小狼‧史密斯成为她的新名字。『真是烂透了,什麽史密斯,当我是铁匠啊!』有一次她向大叔抱怨。

被挂电话,她气得想摔烂手机,不过,这款手机也有特别装置在上面,里面的晶片组如果被国安单位的人发现那可就不妙了。2061年的现在,世界各国之间维持着非常微妙的竞合关系,情报活动更加频繁,神秘的组织也各有不同联盟的国家支持。

她皱皱眉头,只是交付费用、更新一下调查日志而已的小事,来红楼的路上也很确定没有可疑的人跟踪自己;的确蓝雁所说的也有部分道理,总不会这麽衰运一启用代行者就出事吧?

「汪!哈、哈、哈、哈~」

不知什麽时候,自己的桌子上趴着一只小小狐狸狗,伸着舌头、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小狼。

「干麻?」她反射式地吓了一跳,这该不会是代行者吧?别开玩笑了!

「汪!您好哪~这位女士。打扰到您很抱歉。」狐狸狗居然哈哈喘着气,却同时能够用心灵感应说话。

「什什什麽抱歉,是你在说话啊?」小狼将小说收进包包,面对着狐狸狗打量再三。

「是呀是呀~请别这麽惊讶,我只是个小小使魔哪,虽然不是人类,但是讲话沟通这种能力还是有的。」

「来、来我这边干麻?」小狼说。

「这个、嗯哼、我闻到传说中香鸡堡的味道哪!」牠的眼中发出光芒。「可不可以请我吃吃看呢?」

「对了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哪,大家都叫我露露。」牠摇着尾巴说。

「哼哼哼,原来叫做露露啊。」她一边说一边翘起二郎腿。「我还不知道狗狗喜欢吃汉堡哪。」

「是使魔、使魔啦!」不知道被捉弄的露露,看起来生气了似地回嘴。

小狼从鼻子里发出了哼嗯的长音,表示出微妙的质疑。

「就算是使魔,本大小姐也没这麽容易就乖乖地请你吃早饭哪。」她盯着露露,带着促狭的表情。「露露小妹,据我所知使魔是不轻易来到人间的。可不可以先告诉你来这里的用意呢?」

小狼拿起了香鸡堡,故意打开包装纸露出一小部分。八点刚过,风已经开始有了生命,食物的香味就这麽送到露露的鼻子里去。

「啊哈~好香啊~好香好香好香!」露露突然向汉堡飞扑过来,前脚的双掌眼看就要抓住食物…...。

「哎呀哎呀,还不行唷。」小狼早就高高举起汉堡,逗着不断凌空扑抓的露露玩。

看起来没有什麽心机的样子,说不定只是幼体而已。小狼一边玩弄对方一边盘算。

「快点哪!告诉我你来这做什麽我就请你吃嘛!露露这样不乖喔!」

似乎「不乖」这两个字是关键一样,露露登时停止了扑抓的动作。

「真的吗?只要说了就可以吃吗?」

「当然哪。」小狼说。「先坐到我对面,要优雅地告诉我才行。」

「哈、哈~」露露赶忙跳上小狼对面的位子,前脚趴在桌上伸着舌头吐气。

「那麽告诉我吧,小露露,我想知道你的来意。」小狼说。

「可、可是说了不可以笑我喔。」露露的双眼看起来又大又无辜。「我、我今天才被国宾附近的一个老板娘笑呢。」

「不过,她还是给我一片面包吃啦。」讲到这里露露又摇起尾巴来了。「还是有好心的人类呢!露露这麽觉得。」

「不会笑啦!哼哼哼,你当我是什麽人了,我对万物一律平等哪!」小狼嘴巴这麽说,心里倒是想:『是啊是啊,我不是人,我可是狼之一族哪,小笨蛋。最奇怪是那个老板娘吧?听到狗会说话也不吓昏的吗?』

「真的不会笑我噢?那、那我就说了喔:我、我其实是来找主人的。」

「啊?」小狼微微倾身向前,有点听不懂的样子。

「我们使魔,不管自身意愿如何,在魔转之前,一定要找到宿命之主,完成他的使命才行。」

「喔!魔转!」小狼这次坐起身来。「你是说使魔的幼体也能转成恶魔之体吗?」

「啊!露露是第一次碰到愿意了解的人类呢!露露好高兴!」狐狸狗几乎跳起来说话了。

「正确来说并不是这样的,不是也能,是只能魔转!」牠骄傲地说。

小狼边点头边喔喔出声:「没、没想到我居然会在红楼碰到一只小使魔呢!」

真是太棒了!没想到以往在组织受训时,接触过的「後废都时代论」里的「恶魔之章」说的居然是真的!

不过等等,如果露露说的是真的,那麽,她要找的宿命之主应该不是狼之一族,或者人类了吧?根据书中所言,那多半…。她的兴奋之情瞬间冻结。

难道是?!宿命中的死敌-羊之一族吗!?

「嘿哈、哈!」露露嘴边的口水快流出来了。「那人家都说了喔,可以、可以请我吃吃吗?」

正想回话,突然小狼感到後方有人靠近,那飘过来的是微微的紫檀木之香。

「不、不好意思打搅了!」从後方走来的女子在小狼面前微微低头示意。「我是代替蓝雁先生前来跟您见面的小E……。」

话说得轻柔、害羞,但手边却夹着一根淡菸;看起来就是大学生的样子。

时间真是巧,连代行者也到了,小狼的心中似乎响起某种警报。可是极目四望,红楼广场前仍然是微风阵阵,也没有多少行人溜达、冷清清的模样。

嘛~大概是我多虑了吧?她想。

「露露你给我住嘴,听到没有?不乖就没得吃吃!」小狼声色不动,但是用感应回给露露。

露露呜呜地叫两声,乖乖在椅子上趴着喘气。看起来就像是休息中的小狗,一点使魔的样子也没有。

「嗯、嗯、初次见面,请坐我旁边。」小狼略带好奇看着眼前的女孩。不过,还是得请她把菸熄掉才行。闻到那甜甜的菸味,她还是皱了皱眉头。小E?我看还是化名吧?小狼想着。

「谢谢~啊抱歉,请给我一个烟灰缸。」女孩转身向柜台要求。

她转过头来,两串发瓣乱舞的模样还颇为可爱。「第一次看到浅橘色的头发,真特别。」小狼心想。「手机的识别信号确认了,是代行者没错。」她点点头。

服务生把菸灰缸拿来了,小狼趁这个机会要她把甜咖啡换掉。

这个当儿,小E还没等小狼开口,就主动将淡菸捻熄。她对着小狼微微笑了一下。

「注意到了啊?哼哼哼,算你长眼睛。」小狼在心里碎碎念,不过脸上也挂着感谢的笑容。

「那麽,我就直接把东西拿给你罗?」对方推了推眼镜说。

原来还带着圆框眼镜哪。小狼心想。不知道组织是透过何种方法让代行者还可以保留原有的个性、自然的谈吐。她完全看不出是被控制着的人类呢!

「啊谢谢,那我也把笔记传给你。他有把手机也留给你吧?」小狼一边拿起手机一边问着对方。

小E点点头,她先把手机拿出来看是否收到日志,再将一包白色信封交给小狼,确认东西好好地收起来後,她才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小狼说:「那麽麻烦您在这里按一下指印。」

「要命哪,连标准程序都一清二楚。」小狼心里赞叹,她对这套控制手法愈来愈好奇了。

「你跟蓝雁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吗?」小狼边伸过拇指按下,边笑着问她。

「嗯~」女孩歪过头思考一下。「算是以前短暂的认识啦!不过好久没联络了呢。」

小狼还想再问,但露露在椅子上开始发出呜呜的声音:「好了没啦,人家要吃吃。」

「罗嗦!」小狼凝视着女方微笑,同时间内心吼了一下露露。

程序完成,女孩将手机收进自己的包包里,站起身来道别。组织拿到了日志,而小狼拿到了费用,功德圆满。

「嘿!你还背着个弓箭啊?」小狼在她转身的时候才看清楚是个弓箭背袋。

「啊啊,不好意思,这是我个人的喜好啦。」小E带着有点「伤脑筋」式的微笑回答她。

「真是奇特的家伙呢。」小狼想。「下次大叔回国再好好拷问他吧,哼哼,朋友?本小姐可没那麽好呼拢的。」

她看着小E慢慢走远,心里松了口气。组织的例行公事总算完成,可以打道回府啦!想到家里还有六本轻小说没拆,心里就开始痒痒的恨不得冲回去开始啃。当然「龙少女之刃」排最优先!

「不过,看起来人蛮清爽的,个性好像还不错。」露露说。

「啧,要你讲。」小狼把香鸡堡丢给露露,狐狸狗汪一声跳起来扑抓住食物,喜孜孜地开始大咬特咬。

「嗯嗯,真是太美味了。人类其实也很好哪,今天露露就碰到了两位。」

讲到人类,小狼发现她漏思考一件事:羊之一族可能也在附近!否则使魔何必也来红楼乱逛!?

「嘿!露露!你怎麽认主人呢?告诉我。」她看着狼吞虎咽的露露,一边观察四周地问。

「呜嗯。」露露把最後一点汉堡吞下。「很简单哪!」

「只要是宿命之主,我们使魔自然会想跟他玩主人的游戏。」牠抬起头看着小狼。「更简单来说,就是主人才能玩的游戏。」

「主人才能玩的游戏……吗?」小狼陷入了沉思之中。

「汪!」原本还想贪图那杯红茶的露露,突然叫了起来。

「怎麽啦?」小狼问。

「主人来了!我们的游戏要开始了耶!」露露兴奋地摇着尾巴。

广场的对面,停下了一台黑色的休旅车。

才那麽瞬间,小狼就感应到一股强大的厌恶感直袭而来。

「Whatthefrag!?」她站起身来急闪。

一把长伞穿过了休旅车的车身,哗然声中射翻了整张桌子。然後整只伞插入柜台,伞身直没至柄。

休旅车翻滚了一圈,像只垂死的野狗般侧躺在马路之上。

这把伞不是普通的伞,那力道与那重量,小狼看得出是兵器规格。

伞已经被人改装过了。

一时间附近的游人惊叫、奔逃,没人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小狼向休旅车的方向望去。

众人的叫声中只有一只狐狸狗汪汪地兴奋跑跳,往逃命的相反路线奔去。

「该死!」小狼反射式地戴上拳套。「我今天只有带两样兵器啊!」

一双拳套,还有一付小鞭子。

对露露来讲或许是场游戏;对小狼来讲,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宿敌之战啊!

注:本文中脏话一律改为Frag、暗与我法(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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