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落計年 — 其四十五

正文 花落計年 — 其四十五

回到客栈外头又下起霏霏霪雨,她微微眯起眼,雨丝织成一幅染上蜃灰的画,透着朦胧的白。她一个人坐在楼下点壶茶暖暖身子,清澈的茶水触到唇的一刹那,令她想起不经意碰到沉春嘴唇的那刻,男人猝不及防的讶异神色使她突然笑了出来。

说来还没问他在哪歇脚,京城这麽大,能够碰面并不是太容易的事情,只要一想到以後见面的机会更加稀微,心头顿生一些惆怅,轻烟似的笼住胸口。

又喝了几杯茶,手才渐渐暖起来。反复思量紫衣男人说的话,她还是决定要过去看一看,但不晓得会不会落得一场空,只能看见满室颓然,应了沉春听着悚人的话。

沉春的心肠到底是什麽做的,令人摸不着头绪,嘴上虽然损人损得勤快,却从来没有真的说到做到过。除了那一次,误伤她後疗伤时陡然降下的温度,现在忆起她仍余悸犹存,而她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麽。沉春总是肆无忌惮刺探她的事情,却始终不肯透露自个儿的。

她忽然就觉得不甘心。

她支颐自嘲苦笑,後来决定不再钻牛角尖,咕噜咕噜将一壶茶喝得精光,便向旁人搭话去。

来这客栈的人多半是经商路过的商人或是想要一展抱负的侠士,眼界自然比没出过自个村子的她要更开阔,每个人话匣子一开讲得她目瞪口呆,人家见她听话听得认真,自然而然便说得更多了,慢慢她这一桌也热闹起来,一些人见着热络,也端着菜握着酒瓶凑过来加入谈话。

眼见气氛融洽的小二都忍不住想停下手边的活跑来,她眼尖瞥见门口进来一个见着熟稔的身影,起先是感到不可思议,她目光紧锁着那抹深色的衣影飘忽要往楼上走,渐渐也听不进那些故事,谈话声也转化成无意义的声响炸开在耳畔。

她只想笑,然後真也喜上眉梢。

她连忙匆匆追上,也不顾下头有人挽留,她喊了那个人的名字,「沉春,你怎不跟我说你也住这?」她恍然想起刚住进来时的那个黑斗篷,说不定正是他,思及此不免又惊又疑。

只见对方不情愿的转过身来,脸上不是滋味。

「这不明摆着我不想和你见到面嘛。」沉春眉头蹙着,一点情面也不留。

她听了也不恼火,微微对他笑,「你虽然这麽说,在巷子里却还是过来找我。你说话老是这麽言不由衷,小心哪天会把身边人都赶跑。」

沉春眼神里隐约有着挫败,却也没有回话,唇抿成一条线。她见他面有异色,心里一沉,略略退缩了下,觑着男人的脸准备等他一开口马上就道歉。

沉春提口气,挑眉,眼斜斜瞥过来,「你还不是一样,老是学不乖,就只懂踩人痛脚,你这性子还没被人大卸八块也真难得。」原来竟是不甘服输的回嘴。

「……的确对面的王大叔说过我一条肠子通到底,往上说不定还能通到脑子呢。」她嘀咕。

沉春听了莞尔,双眸盯着她看上半晌,她不期然想起离去前这个人也是用相仿的眼神凝视,原本还想要反驳的话瞬间全都从脑里蒸发,一字不剩。之後听着有人的脚步逼近,她忽然就在意起旁人的目光来,微微向侧边一让,若无其事。沉春也跟侧着身让那人过,等他经过,眼睛才又瞄过来。

「袁苍没跟你一起吗?」

她摇摇头,隐隐能听到雨势渐大,打着屋檐的声音滴答传进来。

「他对人群棘手,平时很少出房,顶多就和掌柜打交道。」

「他这保镳也做得挺失格,没看紧你,让你一个人胡乱闯也不怕没命。」他声音虽然低,回荡在密密麻麻的雨声中却格外明显。

她背抵着墙,脚跟有一下没一下敲着,「他哪是保镳,我们不过就是凑巧目的一样而已,我们都想找到那个人……」她停顿了下,「你又危言耸听了,恶人也不是到处都有,至少目前我遇过的人心肠都挺善良。」

沉春听她说话,只是又微微牵起一边嘴角,像笑,「傻人有傻福。」

她看着男人把帽子摘下,仰起头来脑勺贴住墙,眼睫低掩,不晓得又想起什麽。

「我娘说,做人要知足常乐。」她向沉春靠近一些,「要得太多或想得太多,都不是好事。」

沉春缓缓看向她,眸子里满含笑意,她瞪了他一眼。

「你又想取笑我。」

男人失笑出声,「你当自己是我肚子的蛔虫吗?」

「不然呢?」

沉春正了正色,又往她这里靠近,逆着光,睫影投落眼下,「你让我想起一个故事。」

「什麽故事?」

「……正要说呢。从前从前,海里有种鲛,这种鲛呢在还没出生前就知道自相残杀了,能够被生出来的是牠侥幸赢了兄弟姐妹。从小牠就被教导想活着就得吃掉其他的鱼,必要的时候还得吃掉同类。那只鲛不怎麽想照作,牠想过的是悠闲的日子,想游遍每一寸大海。」

他停了一下,思考该怎麽继续下去,清清喉咙,「後来呢,那些鱼团结起来要杀了这群鲛,而日前他们才因为内斗而元气大伤,哪是这群鱼的对手,没多久便鸟兽散,只留下这只鲛和这群鱼对峙。」

说到这里沉春却没再说下去,似乎在思索什麽。她听得入神,见他这样骤然停止,不甘心的追问,「然後呢?」

沉春看着她,淡淡的说,「……那只鲛被那群愤怒的鱼给分屍吃光了,什麽也没留下。」外头突然闪过一道急促的银芒,却只微微亮起沉春的脸侧和肩头。

春雷即响。

「杜为水,我真羡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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