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他另一个机会的是，杜云芊。
老实说，会再遇上她，纪翔的确意外，等搞清楚，原来她就是那个离家自立门户的千金小姐，他突然觉得那果然就像是她可能会有的作风，因为…几乎跟怡青如出一辄。
「你？你就是纪翔？」看来意外的，不仅是他一个人。
「你们认识啊？」负责介绍的金皓薰，一脸好奇。
「这…说来话长…」纪翔几乎无言以对。
「也没那麽长吧！」女孩斜睨着他，插嘴说道：「不过是昨天才发生的事而已啊！」
「好啦，算我不对。」难得的，他老实承认错误，说道：「本来今天就想打电话找你，谁知道那麽巧，你倒先出现在我面前…」
这次，换女孩一脸不信。
现在这个世代，报应来得太快。
纪翔叹了口气，说谎骗人的自己，完全不被她相信，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他真的没有想过，身为陌生人的女孩会把提款卡毫无戒备的交给自己，只为了拯救萍水相逢的过路人。
「纪翔，你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得知前因後果的金皓薰，也开始教训起自己。
这简直离谱至极！
纪翔按压着太阳穴，真不知道是这社会病了，还是自己病了…一般来说，正常人哪会随随便便把提款卡送人？
似乎再怎麽解释都显得多余，反正他跟眼前这两人的星球距离得很远，直接掏出那张提款卡与摺成小四方形的手写纸条，他只想着赶快还她，然後一切就与他无关。
可是，事实证明，很多时候，越是希望的结果，就越有可能事与愿违。
当杜云芊提议要再去十九号酒吧续摊时，纪翔因为理亏，也不得不叹了口气，然後被迫答应眼前这两人，继续奉陪。
原本很单纯的小小续摊，在皓薰的呼朋引伴下，变成了唱片圈、戏剧圈、主持圈，各类制作人、导演、编剧、还有几位创作型歌手的大型聚会。
整间酒吧，被他们一行人包下。
纪翔知道，那是皓薰有意让杜云芊藉此多认识一些人，那份由衷的热心与体贴，正如当初他对待自己的方式；或许…也正如他对待萧依莉的方式。
摇晃着高脚杯里的香槟，纪翔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他不禁怀疑，皓薰对每个人都热心又温柔的态度，是不是让自己跟萧依莉误会了什麽？所以，他们两人才会在他的若即若离中，怅然所失。
「纪翔，你一个人在想什麽？」跟大部分人打过招呼之後，杜云芊坐到了他的身旁。在所有人的嘻闹交谈中，他热闹中很寂寞的身影，就跟昨天一样，不小心地吸引了她的注意。
他抬眸，看见是她，从来冷淡的神态稍微地不同。
「我不知道。」这是唯一能贴近事实的回答。
「你在想跟昨天一样的事对不对？」
「怎麽，又认为我想自杀啊！」
「不是，只是你在想的那件事，一定令你很痛苦，痛苦得想一走了之。」女孩直言不讳，年纪轻有个好处，就是说起话来，从不修饰而且真实。
只见纪翔微愣，淡然的浅笑里，有抹不易察觉的苦涩，他道：「你这小女孩，懂什麽啊！」
「我都已经二十了，才不是什麽小女孩呢！」她有点不高兴的嘟着嘴巴，反驳：「而且，你不说清楚，我怎麽懂吗？」
那种一心一意，追根究柢的精神，真得像极了某个人。
纪翔的神情明显地温柔，他有感而发：「你果然跟怡青很像，从学生时代开始，很多人因为我的身分跟个性，从来不敢接近我，只有怡青不怕被我讨厌，也不怕得罪我，就算被人警告不准接近我，也从不放弃和我的友谊。」
听纪翔提起欧怡青，她点点头，是有听说过，纪翔跟之前为了继承家族事业而退出演艺圈的欧怡青是一对好朋友。
不过，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皇族的身分，会让纪翔没有什麽朋友。突然，她像是意识到这件事的後果，问：「你的意思是，我也会被人警告吗？」
「你这小女孩也不算笨嘛！」纪翔算是难得的称赞了人，说道：「放心，现在不会了，我父亲答应我，以後再也不干涉我的一切。」
「这样才对嘛！我看金大哥活得好好的，也不像是被威胁利诱的样子。」
呵，纪翔复杂地笑了。
其实最早他刚加入演艺圈的时候，金皓薰的确有被他父亲威胁利诱过，只是一向给人软弱印象的皓薰，却在那时候坚持不放手。
当时…他算是很意外，也很震撼…冷淡的笑容中隐藏着些许温柔，那是他不想告诉任何人的秘密…是他一个人独有的…然後，回忆被人打断。
「对了，你到底在烦恼什麽啊？」她重回话题，差点又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沉默了一下。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想离开翱翔经纪，你会给什麽样的意见？」
「你合约到期了？」这是她最直接反应。
「不，我合约还没到期，只是觉得换个环境或许不错。」
「嗯，也对。你现在已经是个人气很高的超级巨星了，当年新人时签的合约，对现在的你来说，应该是越来越不合算了。」她点了点头，提议道：「既然这样，那应该为自己的权益找最有利的条件才是。」
「最有利的条件？」他像在问她，更像在问自己。「一开始，我是因为怡青的煽动，才玩票性质地加入演艺圈，会有今天的成就只能说是意外。而现在怡青已经退出演艺圈，回欧洲接掌家族事业了，那我为什麽还留在这里？掌声、成就感都不是我在乎的，金钱、财富我也不缺…什麽是对我最有利的条件？呵，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啊！」
明明是带着微笑的面容，但那掩藏不住的寂寞，却异常鲜明。
虽然仍是俊美清雅，但她彷佛能看出那淡淡的笑隐约有种格格不入的疏离，在人群中，她无法移开视线。
「你为什麽想离开翱翔经纪？不想再跟金大哥续约？」
他不想解释太多，只是轻描淡写道：「最近…我越来越不想待在那个环境里，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有这麽糟糕吗？」她无法理解，「是不是金大哥最近接得通告，你不喜欢？还是他没问过你的意见，就擅自帮你接洽你不想要的活动？」
「不，不是那样的，皓薰是个很好的经纪人，为人和善又热心，对所有人都很诚恳，只要能帮忙的地方，他一定尽力做到…」淡然的语调里有着让人难以察觉的温柔。然後，他声音极低地，彷若自言自语般的，「可是我就是无法忍受…」
「为什麽呢？听你这样说，我感觉金大哥明明就是一个很好的经纪人啊！」她不解又疑惑：「你要不要找时间再跟金大哥聊聊啊，也许只是一场误会而已。虽然我是不知道发生什麽事啦，不过你至少要再去跟金大哥沟通、沟通，这样事情才可能有转机，不是吗？」
「呵，」他笑，笑容中有着难解的羡慕与复杂，「小女孩的想法真的很直接也很坦率，虽然过去我也曾考虑过，坦白说出心中的话。但是这样一来，就违背我最初的心愿，所以我早已经决定，不会试着为自己争取什麽，因为从一开始，我就只是希望他能得到幸福而已…」
「他？」是谁啊？是金大哥吗？这个tone跳得太快了，杜云芊觉得她有点跟不太上。
虽然很想问个清楚明白，可是纪翔却没有解释的意愿，再加上说与不说，也不是她杜云芊所能过问的，所以少女只好在一头雾水中，饮恨作罢。
但是，就算这样，还是有一件事情，她一定要先搞清楚。
「纪翔…我想问你，你是真的有考虑换环境吗？」杜云芊小心翼翼地问着，这事关重大，可不能模拟两可啊！
他沉默地，没有立刻回答。
「如果你真的有这样的念头，我想请你，顺便考虑一下我的公司，纯真年代。」她说。略显青涩的年轻脸庞，有着再严肃不过认真。
虽然在金大哥的势力范围下提出这种建议，感觉不太厚道。
但，在商言商，如果是纪翔自己想跳槽，她就绝对不能错过一个有可能签下大牌明星的机会。更何况，只要纪翔一放出风声，拿着大把钞票，等着签他的公司，绝对会一间比一间多。而她这个刚起步的新手经纪人，什麽成绩也没有，只能在这种时候，尽可能地抢得先机。
「你的公司？」他喃喃低语。
「我知道，对你这种大明星来说，纯真年代才刚起步，又没有什麽值得骄傲的成绩，看起来就很让人不能信任。」年轻的女孩没有像其他经纪人一般地舌灿莲花，反而老实地承认自家公司目前的处境。
「不过…」她话锋一转，说：「想当初金大哥在负债累累的情况下，都还能打造出你这麽一个明日之星。我想，依我拥有的资金与财力，要让你更上层楼，甚至把你打造成国际巨星，应该不成问题才是。」突然地庆幸，关於财力这点，她早就阴错阳差的展现过了。
「国际巨星啊！」他淡淡地说着，「我不认为我会在乎那些。」
「那？」
「我觉得只要给我足够的空间跟自由，这样的地方就是我所想要的地方。」
「这不成问题嘛！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我保证我一定可以做到如你希望的那样，当然签约金一定会比照你目前的身价，不会让你委屈的…」
「呵！」他又笑，似乎不曾放在心上，仅低声说道：「依你的年纪来说，你这小女孩口才算是不错，看起来也蛮努力的…」
「我是说真的。」她跺脚，年纪太小就是有这个缺点，没人把她的话当真，就算她板起严肃的脸孔也一样。
隐约地，他唇畔含笑，难得的没有嘲讽或是不知为何的忧伤，仅是单纯地勾起微笑，举起如水晶般的香槟酒杯，他淡笑地向她举杯。
这是一个只属於她的微笑。
望着那淡淡上扬的唇线，那一闪而逝的隐匿笑意，如流星划过天际般的璀灿。
「如果…如果…如果你真的想要换个环境的话，我希望你能考虑、考虑我说的。」她愣愣地，反应有些支支吾吾。
他的笑，淡了。
长长的一阵沉默後，她以为她再也听不到他的回答。
直到PUB的店门再度被打开，走进了一个大家颇为熟悉的气质美女。
然後，他再次出口的言语宛如天籁。
「好，我会考虑！」
刹那，杜云芊呆呆地望住他，因为他给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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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里，现在完全闹成了一团。
纪翔不知道，是演艺圈里压力太大还是什麽的，连平日一向都很拘谨的制作人们，在几杯黄汤下肚後，也开始疯了似的拿着红酒杯到处晃，看到有谁的杯子空了就不由分说地把红酒倒进去，硬要他人乾上一杯。
那几个创作型歌手也差不多是这情况。
在金皓薰把杜云芊介绍给天晴跟姚子奇之後，原本还算乱中有序的情况完全地失控。
他们几个年轻人又笑又闹地占据着舞台，不仅拼酒也顺便拼歌，还要金皓薰负责当评审，看看是谁唱得歌好。年轻人聚在一块儿，很快地就热络了起来，连向来自恃甚高的姚子奇都很大方地送了首歌给杜云芊。
她根本不需要他照顾，这一点，小女孩跟怡青就有很大地不同。
抬眸看着窗外阴霾、没有丝毫月光的夜空。
明明每个人都玩得很开心，甚至一向以气质取胜的大美女萧依莉，也在其他人的起哄揶揄她跟金皓薰的最新诽闻时，笑得有如春花般灿烂。可惜这种场合，他从来就有种格格不入的错觉。
藉口酒意浓厚，没有知会任何人，纪翔於热闹之中悄然离席。
拾阶，走上天台。
冷风从敞开的领口处吹过，夜凉如水，不算特别冷，却也稍有寒意，忽然他想起皓薰碎念唠叨时的柔软神态。明明同样的他就在楼下疯狂，不知怎地，纪翔就是无法将那个微醺笑闹的皓薰跟有着温柔语调的皓薰重叠。
或许，自己真得不算了解他，所以才会在每个的体贴举止的背後，误会了皓薰给予的温柔。因为动心的是自己，所以越来越奇怪的也只有自己。
纪翔苦涩的笑了笑，说什麽只希望他能得到幸福就好。结果，到头来他还是在进退两难中，摇摆不定。
「纪翔…」温润的嗓音响起，伴随着略为无奈的语气。
会用这麽无可奈何的语调喊他名字的人，通常只有一个。
—他亲爱的经纪人。
才回过神，就看见月光之下，略带微醺的男人，手肘处挂着一件看来眼熟的大衣外套。纪翔凝视着他，咽下一抹的苦笑，问道：「你上来这里做什麽？依莉不是来了嘛，怎麽不去多陪陪她？」
他总是说着反话，隐藏起真正的心意。
金皓薰浑然未觉，只是尴尬地对他笑了笑，有些顾左右而言他，说道：「你一个人跑上来吹风，怎麽不先穿好外套再上天台？刚刚才喝过酒的人，是很容易失温的。」
看着他将原本拿在手里的大衣外套覆盖在自己身上，从天而降的温暖包覆住纪翔整个身躯，衣服上那淡淡不属於他的味道，是温柔男人残留的乾净气息。
纪翔默然地凝睇他。
那眼神太复杂，金皓薰以为，或许他又做错了什麽也不一定。
「好吧，是我多事硬拉你来的。」他真是无法在这眼神下故作无辜，只得老实说道：「这阵子我们都太忙了，忙到连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所以我才想藉这机会，乾脆找你一起出来放松一下也不错。」虽然是这麽打算，但好像得到反效果。
对上他微恼的视线，纪翔不禁心弦一动。
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了。
「皓薰。」
「嗯？」
「如果我叫你不要再对我这麽好了，你做得到吗？」
「什麽？」
「你一定做不到。」他几乎可以断言。
因为，那乐於助人的天性，正是皓薰吸引住他的特质。
以前他明明是最讨厌这种多管闲事的人的，为什麽会从讨厌变成了在乎？纪翔他连自己都越来越无法了解自己了。
忽然间，也是直到现在，纪翔才想起，当初的皓薰也曾为萧依莉的病情到处奔走…正如，当初皓薰也曾为了他的选择不惜得罪他的父亲一样。
其实道理就是这麽相似。
只不过他比萧依莉幸运，多两年和皓薰相处的时间而已。
「…如果…如果…我叫你不要再跟萧依莉好了，你可以吗？」
「怎麽了？为什麽突然间…」像个任性的孩子！
金皓薰疑惑地看着他奇怪的神色。
突然意识，纪翔从没在他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不管是他母亲的丧礼，还是之前他那身为国王的父亲坚持要他回家的时候，他都没有露出一丝让人担心的模样。以至於後来，皓薰他都忘了，看似坚强的纪翔，其实也会孤单、也会寂寞，也会偶尔需要他在他身边给他加油打气。
「是发生什麽事吗？」他轻声地细问。
然而纪翔却什麽也没有说，只是无奈地一笑。
敛眼低垂，月光从他身後洒落，形成的倒影贴在地面。在朦影的遮掩下，他终於开口，声音是沙哑而低沉的，不若平时的冷静与淡漠。
「难道…我跟萧依莉…你不能只选一个吗？」他柔声又微颤地问道。
「呃，这…可是…」金皓薰的表情显得很为难。契约都已经签了，无故解约，那违约金，他要怎麽算？
更何况，当初他曾答应过依莉，只要她肯开刀治疗心脏，翱翔经纪的大门就一定永远为她敞开。如今…身体已经康复的依莉经过近两年的开刀、调养、休息，终於在年初时，好不容易加入公司，最近也逐渐在市场上打响知名度，老实说，他实在不太想为其他经纪公司作嫁衣裳。
他的为难就是他的答案。
纪翔的神色闪过一丝了悟。
正因为奇怪的只有自己，所以皓薰才会对他提出的选择感到难以理解又莫名其妙。
「你闭上眼，皓薰。」一向平稳的嗓音微微发颤。
他毫不迟疑，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那充分信赖的模样，没有丝毫犹豫，纪翔不禁涩然地想到，如果只是朋友的话，自己应该算是最深得他信任的朋友了。
可惜…他要的，从来就不只是朋友。
他痴痴地望着他的脸好一会儿，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在过去两年多的日子，漫长的岁月里几乎只有他与他一路相依，以至於他跟他彼此熟悉到…他以为只要这样下去，就可以过一辈子。
直到萧依莉的出现，他才惊觉，皓薰跟他其实不一样。
感觉就像是被人从头浇了一桶冷水。
也就在这时，纪翔明白了，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爱上别人，然後还微笑着给予祝福。
明明，在承认自己爱上他的时候，就已经决定绝不会造成他困扰的…为什麽会忘记呢？
为什麽会忘记皓薰爱上女子，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呢？
刹那，宛如飞蛾扑火。
他举臂紧紧拥住了金皓薰整个人，「是我不好。」
「…纪翔？」
「别说话，拜托你…」他颤抖的嗓音就贴在他的耳畔，「给我五分钟就好。过了这刻以後，我就再也不会烦你了。」
「什麽意思？」他不懂。
然而，纪翔却沉默地，不再说话，只是把脸容埋进他不够壮硕的颈肩。
从没如此靠近的距离，金皓薰一动也不动地。
静静地，任时间慢慢流逝，任纪翔灼烫的气息在耳边，一直一直低语着：「五分钟就好…我只要五分钟就好！」
在几乎以为五分钟其实有一世纪长之後，他放开了他，转身便走了。
留下天台上的金皓薰，一个人。
第二天。
纪翔离开了翱翔经纪，加入了杜云芊开设的经纪公司，纯真年代。
那是一间很小、很小的经纪公司，旗下艺人除了勉强拍过几支广告的杜云芊，根本拿不出什麽能说服得了人的成绩。
轰动演艺圈的消息，占据了头条版面。
一时间，他离开老东家的理由众说纷纭，而艺人们的诽闻八卦却因此黯淡了许多。
再见他时，纪翔没有一句解释或是对不起。
而有关那晚在黑暗中拥抱的回忆，也在纪翔翻脸不认人的情况下，变得越来越困扰了金皓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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