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她为王室成员，如此一来便可理解，奴珂尔虽身为伊果努公主，可净是做这些下人会做的杂事，对此她会有这麽大的反应，也是再正常不过。
可照顾我的嬷嬷却说，王室成员自古以来，便无阶级之分，族与族之间互相帮忙，人与人之间互助，王室也能委身做普通牧民的工作，这种「人与生俱来皆平等」的观念，居然能领先中国专制政治一千年，当初我听到时还颇为惊讶。
不过，我大可直接向她说王妃故意打压我，可仗着婆婆或许在王室地位中为翘楚，说不定真能把王妃扳倒、替我报仇，但倘若她是用这话来探视我，我如果单纯抱怨的话，对方会对这一直以来不受重视的庶女如何想？
也因为如此，我毫不迟疑地开口回答：「婆婆，您说的这些事我都能理解，虽然王妃特此打压我，但我却不把她的命令当作是惩罚。」
说完这句话时，我停顿些许，脑中的思绪再重整一番。
既然他们是草原民族，那我就用草原民族的思想来对应。
「我只管这是『为族奉献』，别无他念。」视线低垂，我谦虚地回答道。
当说出这句话时，我能明显感受到站在这名老者身後的少年，在那瞬间朝我扫来那股如刀般锋利的视线。
我将目光上扬，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幽深莫测的视线也不能说是充满敌意，应该要这麽说，彷佛盈满兴趣地审视一头羊，观察牠身上的皮可以卖多少钱，那双像是商人打量商品的眼眸，在那一刻，把我全身上下的价值全看透了。
他那眼神，完全不像是个少年该有的老练，反而多了份沧桑。
到底是什麽样的境遇，才能让他拥有这双眼睛？
老婆婆听了我的回话後，先是闭上了眼，而後握紧我的手说：「继续说下去。」
果然，方才她只是试探我！
事情不是我所想的那麽简单
我尚未了解眼前这名老者其王室权力所及为何，她先以此话来使我松懈，好测试我会如何回答，也许在给予她答案後，她便会藉此来评判这位不受王室重视的庶出公主，但若能让事情有个转圜，或许我能藉此机会，好让自己能如虎添翼般从中争取一席之地。
那麽，我该如何说服她呢？
「以南秦的角度来看，王乃天子之身，生来便非凡夫俗子，但天子一人，独自坐在王位上头，底下虽有众大臣，但大家都是畏惧、崇敬他，而不是推心置腹地为他效劳。」我脑中想像着以前中国古代皇帝专制的画面，构思着话中的内容，「不过换言之，伊果努虽为王室，但我们终究是血肉之躯，与普通人无异。所以，光靠王室权势之力，是无法吞下肥美的南方领土，我想，所谓的『为族牺牲』，便是建筑在王室之下，我们必须先牺牲自己体会族民的辛苦，再与和族民共同来建构强大的草原国度，毕竟没有底下族民的支持，就没有强大的王国。」
天啊……这番话连我自己听了都起鸡皮疙瘩，我真无法想像这话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
还好我高中时公民课没有打瞌睡，否则也无法说出如此超越时代的话。这种思想，对伊果努来说，或许是新鲜，也许是个敲门砖，让他们对『为族牺牲』有更深的看法。
抓着我的手，老奶奶听完我的话後，沉默半晌。
「明天开始，你下午来找哀家，我会派人先去跟禄嬷嬷商量，阿翎，她中午来你这後，你再跟她说我住的地方在哪。」她语气平淡地说道，再看一眼二皇子後，便慢慢挪到桌前拿起放在桌上的篮子，「孩子，这篮梨子你就留着吃吧！哀家就先回去歇息。」
二皇子把篮子接过来，乖顺地回应，而我则安静地站在旁边，让自己将方才所说的话再消化一遍。
等他送走老奶奶後，我才把他拉进屋子里开口询问。
「喂……」
「你喂什麽喂啊？孤有名有姓，哪能让你随便乱叫。」
少年曲起中指与拇指，朝我额头用力一弹。
「靠，痛死了，你又没跟我说过。」我按住被弹额头的地方，嘴巴发出嘶声抱怨。
「哼，孤的名字为什麽一定要让你知道？」
欸？你在耍什麽傲娇脾气啊？
「咳，大人，小的能斗胆问您贵姓大名吗？」
故意换个方式用这麽迂腐的话回应他，我在那瞬间看到他眼睛不耐烦地朝上吊。
等过些时间後，见他还是翻白眼不理我，我只好再出声：「大人～～」
「够了，孤、孤叫……」
「叫什麽啊？」
他看我兴趣盎然地盯着他瞧，但是不知为何，在我面前，他想说出名字却说不出口，一张脸还渐渐胀红。
於是，他只好用指头沾放茶杯里的水，在木案上写下两个水字。
【景翎】
字不算规矩工整，但笔劲苍然，别有一番感觉。
不过名字念起来还满好听，不过不看字直接念的话，总有种女孩子家的秀气。
「好啦！孤把名字都告诉你了，要赏给孤什麽奖励啊？」
可恶，他还不知羞耻地把脸凑过来，想要我给什麽奖励，我自然从这动作明白。
我转身走向他收藏衣袍的木箱，翻找一阵子後，从里头拿出一套暗红色的深衣再走回来，随便往软榻上一坐，开始翻找深衣的袖口与手肘的部位。
「你都不给孤奖励！」
唉，我懒得理他了，先把问题问完再来让他卢吧……
「大人……」
「叫孤景翎，你都已经跟孤说过了，要孤以诚待人，怎你这小妮子这时却出尔反尔。」这次他用沾过茶水的冰凉手指戳我额头，之後再一屁股坐到我旁边的木席之上。
我叹了口气。
「咳，景翎啊，我看你和那位婆婆挺熟的，你可知道她是王室里的人吗？」
景翎从木盘里拿起做的那道菜，再拿起大饼掰开，将菜放入其中。
「猪到啊。」
他嘴里咬着东西回答我，口齿不清的，让我听了很想打他。
「你给我吞下去再回话！」我从袖里拿出针线包，拉开固定的丝线後，再用牙齿咬断。
「哼！你有什麽资格管孤？」景翎朝我吐舌头後，将饼先放在一旁，皱着眉头看着我，「你从没看过她吗？」
我推针入衣，摇摇头後，继续缝补衣服磨破的地方。
昨天我看到景翎衣服的手肘位置磨破了个大洞，再加上整理他放衣袍的木箱时，也发现有许多件衣服不是洗到皱褶变形，就是磨到破洞，整箱完好的深衣我用手指都可以数得出来。
於是，我只好今天带针线包，并向仓库的大叔要了粗布，利用这段短暂的时间好好地将景翎的衣服补好。
「那位婆婆，是单于的娘亲。」
「什麽？啊呜……」可恶，刚只注意他所说的话，一时忽略了我手上的针正在补衣服，被针刺到後，我连忙将手指放进嘴巴里。
原来她是奴珂尔的奶奶啊……
「笨蛋，补衣服最忌讳的就是分心。」
「我觉得你最没资格教训我，要不是我帮你补洞，我看你还是穿破破烂烂的衣服好啦！」我将屁股往旁边一挪，转头不理他。
景翎也没回我话，自顾自地吃着我准备的午膳，而我也趁这时候把他刚说出的答案往自己心里一摆。
果然如我所想的，那名老婆婆必是王室中占有一席之地的重要人物，只不过我在这之前却没有想那麽深，只想说也许是单于的妹妹或姊姊之类，不过我也真傻，老婆婆看起来就是儿孙承欢膝下的六旬老人了，怎会是单于的姊妹呢？
不过，有个现象我倒是不明白。
於是，我把在半路上遇到老奶奶，不，现在应该要叫祖母，咳，把祖母跌倒後，旁边却没有人去帮忙的奇怪现象告诉景翎。
「奇怪了，你不是在萨克草原上长大的伊果努子孙吗？怎麽不知道这项习俗呢？」
我不敢转头看他，但我的背部可以明显感受到一双锐利的视线使我芒刺在背。
惨了，我忘了此刻的我是奴珂尔，照理说对这种习俗应该比这南秦来的家伙还了解才对……
「我、我……」我拿针的那手差点刺偏了，在那瞬间，我的脑中顿时闪过好几个答案，最後只好选择回答：「我不知道……」
说这话的同时，我将头转向後方，却见对方笑的极为灿烂，好像方才句句针对我的问题就像是在聊天气般再正常不过。
「而且，你对我们南秦的制度还满了解的嘛！不过你的想法，倒是给了孤一些启发。」他将两手手掌合并在一起，放在自己的嘴唇之下，「没有族民的支持，就没有强大的王国，这句话固然新颖，但能不能达成，孤倒想看看伊果努能否真能实行的了。」
在那一个画面里我可以看见，一名满腔热血的少年在我面前绽放出无限光彩，景翎在那一刻像是蜕去了他平日嘻笑的伪装，增添了一股皇室才有的凛然气质。
「唔，看来孤扯远了。咳，关於这点，孤想是草原蛮族，喂！干嘛用那眼神看孤，孤说的是事实啊！如此不懂礼教的蛮族，毫无敬老尊贤的概念，哼！」他不爽完後，接着说道，「『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余』这句话应该有听过吧？草原蛮族通常对青壮年的勇士特别景仰崇拜，但对孱弱的老人家，甚至是刚出身便虚弱易夭折的孩子倒没什麽照料的心思。」
原来如此，这就能说明白为何身为王室最年长的老者，在路上遇难事却没人肯伸出援手帮助了！
「不过，孤能活到现在，大都得感谢她的照顾。」他望着我抓在手里的深衣，语气满是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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