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來自哥本哈根的明信片 — Six - 成功底下埋藏的地雷

正文 來自哥本哈根的明信片 — Six - 成功底下埋藏的地雷

研究所一毕业,慧仪的家人希望我们能早点成婚。

我没意见。

婚礼办得轰轰烈烈,在台北最新最贵的高级饭店举办宴客,请了一百多桌,费用由慧仪的爸妈全数打理,收的礼金都给了我们,当作是女儿另一份嫁粧。

我还是没意见。

「他妈的,世界上怎麽有像你这麽幸运的男人啊!」前来喝喜酒的几个同学好友不断地亏我。我把这一群疯子安排在包厢里,以策安全。

「罚喝酒啦!什麽好事都被你占尽!干!」

「喂,新娘子有没有姐妹啊?」

「对啊对啊,有的话介绍一下啊!是不是兄弟啊?!」

「好啦好啦!别闹了,喝就喝,没在怕的啦!」靠,这是酒吗?怎麽还有酱油、醋、哇沙米的怪味,喔,好像还有鱼翅和白菜。

这下铁定上吐下泻。

这叫报应。我调过比杯这更像厨余的。

大家又骂又亏又踹的,但我知道他们是真心羡慕我。

我谦虚地说:快别这麽说。

不过虚荣,得意,应该是非常明显地,写在我脸上。

正当我们玩得起劲的时候,

有酒胆但没酒量的小海,又,喝醉了。

「咦,小乔怎麽没看到人?你没放帖子给她吗?」小海连站都站不稳,手中杯子里的酒都晃滴在地上了,醉醺醺的他竟还念着小乔。

全场突然鸦雀无声。虽然慧仪当时并不在现场。

「小海,小乔移民了啊!人应该在国外吧!」Casper及时帮我解危。灵光聪明的好兄弟就是要像这样。

「是喔!想说她当初那麽…那麽…对Daniel那麽好,应该也要找她一起来庆祝一下啊,你说对不对?」

小海目光涣散地对着Casper说话,左手还搭着Casper的肩膀,试着取得平衡。

现场安静到连呼吸的声音几乎都听得见,新郎倌的我,笑脸不再,竟也一时接不上任何一字一句。

「喔,上次跟她在KTV划酒拳,喝到不醒人事,我要讨回来啦!我不管我不管,谁去把她找来啦!……」他醉得好离谱,开始胡闹。

其实,他那次在KTV认识小乔之後,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常拉着我谈小乔的事,问我觉得她怎麽样啊,该怎麽追,她会喜欢怎麽样的男生,她会看上他吗…诸如此类的问题。

我一概笑而不答,顶多回说,我跟小乔也不熟!

兄弟的情谊怎可被女人破坏?

然而,小海自己慢慢地发现、确认、然後放弃。

他负责的是收货单位。

我的生日、情人节、甚至感冒,他都会签收到她寄给我的礼物。

所以,他对於我还有女朋友的事,不是很能接受。

他觉得,我不配。

不过,感情的事,他也不好说些什麽,只能保持沉默。

我和小海是工作上的好夥伴,感情就像哥儿们一样。

终於,我们为了小乔,大打出手,不,是我被他痛扁一顿。

那是在我和小乔一起度过的耶诞夜後,除夕的前一天,也是上班的最後一天。

因为过年要放年假的关系,货又多又乱又急,整个仓库的人都濒临崩溃,只要稍不小心擦起火花,铁定有灿烂烟火可观赏。好不容易在下班前终於把紧急状况全部搞定,每个人既疲累且虚脱。

「喂,乔,你晚上有空吗?我今天好累,心情也不好,晚上我去接你下班好不好?」

「可是今天老总要请我们吃饭耶!改天好不好?」小乔带着歉意,嗲声嗲气地央求着。

「不好,因为我今天就想见你,很想你,想跟你说说话。」

听完我的话,她毫不考虑地小声说:「我们会在京华城对面的烧肉店聚餐,六点半开始,我预估你七点会到。到的时候打给我,我就说家里有急事,得先离开。这样好吗?」

「嗯,那等会儿见。」

下班前小海过来跟我说,三重仓库今天晚上有牌局,都是自己人,一起去吧!

「可是我约了人耶!」我当天是真想跟小乔吐些苦水,也想见她一面。

「去找小乔?」

「嗯!」我眼神有些飘,不太敢直视他。

「那别让人家等太久,快去吧!」小海很认真地说。

从板桥仓库出发前,女友突然出现,说是要给我个惊喜。

真是个超大又不妙的惊喜。

我望向右前方的小海,他低调地对我摇摇头。我知道他要我拒绝眼前的这个惊喜。

我还是,令人不意外地,没用。

不但去了牌局,还带了女友一起去。

而小乔为了我一时兴起的提议和坚持,二话不说地就决定背叛总经理的好意,愿意扯谎陪我。

结果,那天晚上,我并没有出现,让她枯等到十点多,直到聚餐都结束了。

我没打电话给她,也没接任何她打来的电话。

就是让他空等、焦急。

而我,只是有点心虚,却没有任何罪恶感。

就觉得不是故意的嘛!

现在想起来,最该死的是我当下的心态。

「疯婆子,一直打一直打,嫌电池充电充太满喔!无聊不会打给别人吗?」

我故意在人前这麽说着,当电话第二十次响起时。

当然,也是故意讲给女友听。

坐在我身旁的小海,完全无预警地给了我一拳,接着把我压在地上又左右开攻,打得我嘴角都流血了。

「别打了!别打了啦!干!搞什麽啦!小海,不要啦!」一群人把小海从我身上拉开。

「干!你以为你是什麽东西!可以这样耍人啊!操!」小海像火山爆发似地,整个人虽被好几个人拉住,却怒气难消地对着我大骂,还一副想再冲过来痛扁我的模样。

女朋友扶我站起来,也对着小海大骂:「你干嘛打人啊!莫名其妙!输钱就可以打人喔!神经病!你以为你是谁?」

「你不懂就给我安静一点,白痴!妈的,你怎会看上这种又胖又矮又白痴的女人啊!眼瞎了吗?」

小海似乎也牵怒到了小比身上。他知道我已先和小乔约好见面。

小比听了火冒三丈,想过去跟小海理论。

「别说了,小比,不打紧,我没事。」我挡住女友,因为我清楚得很,为什麽会被揍。

小乔当天回家,因为喝了很多的清酒,有点醉了吧,所以拿了刮毛刀在自己的膝盖上,画下数道深深浅浅的伤痕。

我一次又一次,用不同的方式伤害她。

只是凶器不同,所以伤口形状不一,但不变的是她的认真,所以伤口一定都深可见骨。

硬要去找她的是我,失约失联的也是我。

一直到隔天的下午,我打给她,她终於接了。

我说在她家楼下,想见她一面。

她开门让我上楼,进了她房间。

「你脸怎麽了?怎麽伤成这样?」小乔担心地问。她眼睛好肿,眼圈好黑。

「没事啦,下楼梯摔下来撞伤的。」我淡淡地解释着,顺手把大门带上,小乔没多理我,走到床边坐在角落的地板上,眼神涣散。

床上都是书和只有Costco才买得到的那种一大本的黄色笔记本,她在纸上写了好多字,乱糟糟的,我一下子也看不懂。

她应是哭了一晚又整晚没睡。

窝在房间的一角,抱着腿整个人蜷缩起来,像是灵魂走失的一张皮囊,不再闪闪发亮。

膝盖的伤还汨汨地渗着血,我想帮她擦拭,被她用力推开。

「你不来,没关系,但你不接电话,我怎麽能确定你的安危?你看你摔成这样!」她的晶莹眼泪顺势流下,而且停不住。

「对不起啦,就被同事拉去三重仓打牌,一直输钱所以一直上诉…」

「为什麽连电话都不接?打个电话跟我说一声会少块肉吗?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每隔十分钟就去门口看一次,跟个神经病一样!」她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叫,然後狂哭抽搐。

「不要再骗我了,什麽太忙没空接、振动模式没听到,这些我听到都烦了,你自己坚持要来找我却没来,你把我当成什麽啊?你滚!我要你现在、永远,都消失在我眼前,你走!」她起身去开门,要我出去。

「可是你的脚伤…」我心疼地想多安慰她。

「死不了,而且不关你的事!Go!Please.Getoutnow!」她好坚持,脸转向门外,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之後,我们进入冰河时期,好长一段时间没连络,一直到我考上研究所,我才打给她,她竟然在电话那端又叫又跳又笑,说皇天不负苦心人,说她就知道我一定可以考上。

然後,为了庆祝考试过关,我们去了趟台中度假。

之前的伤呢?她真的就这样原谅我了吗?

就算之前的伤淡了,那麽小比那晚的那通电话对她真的没有影响吗?

我心头飘进一朵心疼的云彩,斜飘着雨。

她为我欣喜若狂的表现,就像飘雨的另一端,一抹美丽但又令人心疼的彩虹,随时会隐没不见的那种。

「原来新郎躲在这里呀!」慧仪突然出现在这个烟雾弥漫又混乱的包厢中。

大家表情都显得有些紧张,唯有小海。

「嫂子,恭喜啊!长得好漂亮呢!」小海手拿酒杯,眼神超涣散,在慧仪面前比手画脚。

「不过,呵呵,老实说你别生气唷,之前喜欢Daniel那个女生啊,素颜都比你漂亮耶…真的,没骗你,呵呵…」说完,应声倒地。

大家的表情一致,尴尬。

我赶紧跟慧仪解释,他喝醉了,根本没他说的这号人物。

「对啊,小海喝醉了老是胡言乱语,真受不了。」其他人也帮我说话,慧仪才笑着问,这下谁要负责把这醉鬼抬回家。

毕竟是我和她的结婚晚宴,而且小海醉相很夸张,加上好友们出手相助,慧仪才不抱一丝怀疑地笑了。又一个好险。

结婚之後,我们就搬进明水路的豪宅,扣掉公设应该有45坪。外加地下室有两个各200多万的停车位。还是机械式的喔!平面的就不只这个价钱了。

不必多想,房子一定是在她名下,因为这栋房也是嫁粧之一。

所有的装潢设计事宜都由慧仪一手包办,不是我懒,是她坚持要有她想要的风格,我依了她。

针对这桩婚姻带来的所有好处,我一律没意见。

新工作占去我大部份时间,晚上10点能回到家算是早的了。

老实说,我们虽住在一起,但那份恋爱的甜蜜,已经在慢慢淡化中。

我们开始相敬如宾。

我是工作狂,老是把她的生日、结婚纪念日、情人节全忘的一乾二净。

等她生气了再赶紧安慰,礼物後补。

还有,我回到家就是累到想晕倒,洗完澡,看一下HBO和财经新闻台,我就会躺平睡翻。这也是我「被猪附身」之美名的由来。

当然,新婚夫妻这样的生活模式,是很错误的示范。

我们几乎没什麽性生活。

无关爱不爱的问题,我把自己的全部心力体力都放在工作上,对於婚姻的经营,我完全没有付出过任何一丝努力。我不知道我正在慢慢种下未来的恶果。

我还是那个想在事业上冲冲冲的莽夫。

完全看不见旁边的人,一心一意只看得见前方闪闪发亮的一颗星,我要抓住它…

其实这些年,我想要的几乎都得到了。过的是人人称羡的生活。

事业成功,有个美丽多金的老婆,住的是一般人一辈子不吃不穿也买不起的豪宅,开的是跟台北市中古公寓等价的名牌跑车。身边还真没几个人可以跟我比较了。

但是,我真的快乐吗?我常问自己,不过答案总是模糊的。

我承认我对现状是非常满足的。

我成功地摆脱了我穷困的过去,跟过去一起在基层奋斗的朋友也鲜少连络,我现在的朋友都是政商名人,一方面因为我自己工作的关系,另一方面是因为慧仪显赫的家世,让我有很多机会认识许多金字塔顶端的人物。

秘密帐户中的钱,我不曾动用过,因为我根本不需要用到那些钱,我的努力和我的运气,推着我扶摇直上。

我几乎没有遗憾,也没有叹息的藉口。

只是脑中偶尔会闪过一个念头:那个浪迹天涯的小乔,现在在哪里呢?

其实,我一直挂念着她。

这几年没有她,总觉得生命好像称不上完整。

倒是慧仪,我感觉到她离我越来越远,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火花。

感觉像是她过她的,我过我的,不相抵触,但也和平相处,所以我也没花太多心思去关心、问候。

在我心里,只有事业的成功才能带给我快乐,其他的,我几乎不屑一顾。

有天慧仪在厨房忙着烧菜,她的电话响了,我无意识地接了起来问:「您是那位?」

对方没出声,匆忙地挂掉电话。

一定是拨错号码,才那麽惊慌地挂掉电话,不过真没礼貌,连对不起也没说。

之後用餐时,我跟慧仪提了这件事,她平静地听着,还拿起电话查看,说没有来电显示。

但她的表情平静得有一点点古怪,我有点怀疑,但喝完汤後,我就把这事给忘了。

慧仪是我精挑细选的女孩,绝不可能有道德上的瑕疵。

我很有自信地告诉自己。

有个周末下午,我约慧仪出去跑步,她说有点累想睡个午觉。

我沿着公园、河滨慢跑,戴着新买的高级耳机,一边跑一边听歌,阳光在下山前懒洋洋地,很舒服的景色和温度。

跑了两个小时,我终於跑回大楼门口。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的侧脸,绑起了马尾,戴着跟我一样的耳机,优雅地从我的右边向左边跑去。

我睁大了眼睛,惊讶地把眼光跟着她,一直到她消失在街的转角。

这是小乔吗?那轮廓很难被忘记或认错,但匀称的身材和我所认识的纸片小乔又不太一样。

我呆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那一幕,把我带回到多年前到总公司去考试的时空中,感觉一模一样,只是她的衣服鞋子发型身材都不同了。

我动弹不得,失去思考及行动能力。

「赵先生,你要不要进门啊,我帮您开好了!」管理伯伯对我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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