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寂寞金魚的1976 — 寂寞金魚的1976 02

正文 寂寞金魚的1976 — 寂寞金魚的1976 02

02

「如果同样的事再发生一次,又有一个新上任的执行长走过来,说他想去动物园,这次你会怎麽回答?」重回行销部,屁股都还没坐热,电脑也才刚开机,乾妈就探头过来问。四年前刚来时,是她带我熟悉环境,认识工作;四年後,又重回这部门,她已经升官当到主管。老实说,转了一大圈後,回来还能跟他们一起共事,我觉得很开心,至少不必连应对进退间,都是官腔连连的语言。那段陪着执行长东奔西走的日子里,我只要一有空,就会溜回行销部来,在这个单位里,没有数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孤寂之感,反而是一群好相处的人,能够像朋友一样,用不着掩饰或伪装什麽,哪怕只是家常般地闲聊几句,都好过待在执行长办公室里正襟危坐。此刻就是如此轻松的感受,一点也没有处在新环境里的陌生与畏怯,这里的人与事,我老早就熟悉得很了。

「我会跟他说:『那边有电梯,你直接下楼,拦一辆计程车就可以去了。』」很老实地,我这麽说。

「这麽冷漠?」

「因为我当初递履历时,是打算来写企划、做行销的,不是想当谁的秘书。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才会不知道该拒绝,结果浪费了四年的宝贵青春!」我笑着说。

乾妈说我这样的想法有点奇怪,两个职位,虽然都在这家饭店里,但薪水相差可不少,如果死赖在特助的位置上不肯走,或者让新任执行长来安排调度,薪水总不会变动太多;但自己请调回行销部,就只剩下原本固定的薪资,变成一个死上班族,而且她也担心,离开行销企划工作那麽久了,现在又回锅,会不会产生不适应感。

「我倒觉得坐在这里敲打键盘的感觉反而务实多了,至少知道自己每个阶段的任务是什麽,而且完成工作後,也比较容易获得满足感跟成就感,相对的,也快乐许多。」我没夸张,事实上,当过执行长特助後,再回头做企划,我确实比以前更能掌握每个案子的诉求方向,而且更能驾轻就熟去处理,更何况,就算遇到任何困难或不懂的地方,一抬头,这里都是老同事了,谁不能帮得上忙?

「为什麽?」

「因为我花了四年时间,还是搞不懂,究竟当执行长的褓姆会有什麽乐趣。」电脑开机完成,指着萤幕,那是一个刚开始的企划案,我说:「但我觉得,如果能让那些北投温泉区的泡汤业者都愿意跟我们签约合作,那将会是一件很让人有成就感的事。」

这是个新推的企划,搭配在整个农历新年的系列活动中,我们除了围炉宴、亲子套房的措施外,也要帮来饭店吃年夜饭、过除夕夜的客人安排,让他们能从这里出发,到台北市几个比较值得一去的地方走走。而既然是冬季活动,当然温泉也就不能免俗。早上晨会时乾妈发给我一份资料,以便尽早进入状况。简略看完後,我就说要不温泉这部分的企划让我来负责。

这不是很难的点子,异业结盟本就是商界惯用的手法,花了一下午,在北投温泉区走来走去,挑了几家看来适合的泡汤店,也进去询问价格,接下来就是整体评估,跟着谈好价钱再签约就好。那几家没有提供宿房服务的温泉业者,以极为低廉的价格出售泡汤券给我们,我们用来搭赠在春节假期的专案里,这样而已。

跟业务一起去拜访後,带着业者的资料回来,办公室在十四楼,搭着电梯上来,刚到门口,满脑子都是企划的构思,但却被总机小姐给打断,她把我叫住:「何小姐,有你的访客喔。」

「访客?」我愣了一下。总机小姐点点头,说这个访客是男的,而且自称是准备接手执行长特助一职的员工,但很奇怪,他却不肯上来会客室等,只留了手机号码,然後约我下楼碰面,而且她核对人资部那边的资料,最近根本也没有新进员工要来报到的消息。

「新人这麽快就到了?」业务问我,而我耸个肩,也是状况外的表情回答他:「见鬼了。」

这家饭店的一楼是大厅跟咖啡店,二楼有餐厅,三到五楼则都是宴会厅,更以上才是客房部,我们的办公室则位在十四楼的角落。通常员工不会从大门出入,只会走侧面的员工专用门,搭乘的也是员工专用电梯,而且,如果是後台这边的工作人员,大多会直接上来办公室,不会约在楼下,因此才让我疑惑不已。

星期二的午後,阴霾天空遮蔽了本该浪漫的夕阳,甚至晚点可能还会下雨。我走进一楼的咖啡店时,看了看落地窗外的天空,就怕下班时会有雨。咖啡座那边有不少人,穿着整齐合宜的服装,他们有的在桌上摊开资料文件正讨论,有的则专注地看着笔记型电脑的画面,几乎没有单身的人。

疑惑中,我转身而出,走到饭店大门口,这儿人车往来繁忙,熙熙攘攘,有几个单身的人驻足,剔除掉女性,就只有三个男的,最左侧柱子边的那位先生额头已经很秃了,年纪大概五十几岁,不太可能是他;中间一个虽然年轻,但他拄着柺杖,看来行动颇为不便,相信应该也不会是。最後只剩下我旁边这个男的,他年纪大约三十岁上下,跟大多数人一样穿着西装,也梳着整齐的发型,但不管怎麽看,就让人觉得哪里带着一点土味,眉宇间并没有什麽精明干练的英气,我以前虽然不算是非常称职出色,但好歹也有过几年的特助经验,特助最重要的本领是什麽?就是要会察言观色,经验与本能都告诉我,眼前这人显然脑袋不太灵光,反应也不怎麽快,一整个就是跟这地方格格不入的模样。门口来去的人不少,有些客人的行李较多,就由门房人员抬放上推车。在进出中都要通过大门,所以那门口绝不是什麽逗留的好地方,可是这家伙居然一点都没察觉,甚至已经被推车碰到好几次,他也只是原地闪避,就不会识相点往旁边让一让。

又看了几分钟,还是没什麽像样的人,最後我只好掏出手机,按照楼上总机给的电话号码,直接拨打过去。这通电话不拨还好,一拨出去,我立刻就後悔了。旁边那个呆头鹅忽然在身上一阵乱掏,手忙脚乱中,好不容易才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但偏偏没拿稳又掉了下去,就在他弯腰捡拾时,我这边刚好进入语音信箱,於是乾脆直接挂断。

那当下不知怎地,我忽然觉得好笑起来,怎麽会有这麽笨的人呢?这样的人如果当了执行长特助,我看这家饭店大概也快完蛋了吧?有种想要恶作剧的感觉,我故意走开几步,然後又打了一次电话。这次那男人接得很快,而且「喂」得很大声。

「找我什麽事?」这样的距离,他只能从手机里听到我的声音,但我却能清楚看见他说话时的表情。

「是你打给我的,这句话应该我问才对吧?」他居然还没会意过来,带点茫然与疑惑,问我是谁。

「我就是你想找的那个人啦。」没好气地,我说:「新执行长还没到任,人资部也没有你的到职通知,目前根本就没有要交接的东西,你找我什麽事?」

这话一说,他脸上总算露出了笑意,恍然大悟地问我现在是否方便,想要请教一下关於执行长特助工作的问题,还说感到非常不好意思,虽然人资部的派令还没下来,但他已经到了台北,大致都已安顿好,闲来无事,所以才打算先过来拜访一下。

「特助就是特助,安排行程、准备会议、提供意见、解决疑难杂症,就这样而已,有什麽好问的?」

「可以说得更具体一点吗?」这人脸上表情很生动丰富,现在又变得有点局促不安。

「比如外宾来访,执行长可能要出席接待,或者跟什麽单位合作,说不定需要执行长去签约,各式各样的行程一大堆,你要能替你的老板安排妥当;再不就是饭店里的专案实施後,执行长需要视察,这时候特助就要安排跟陪同,如果在过程中,执行长提出问题,你最好是那个最先想出答案或解决办法的人。」我说。

「为什麽?」

「因为如果执行长问了一个问题,现场没人能解决,而执行长又不肯罢休的话,你就得跟在那里罚站。」我说。

然後他露出为难的神色,自言自语地说:「看样子这个特助很不好当。」

「那就看你是不是这块料罗。」我说得轻松,不过他脸上可是苦恼至极的表情,这种老实本分的憨样,在台北街头可不多见了,於是我忍着笑,想更为难他一下,又说:「要是今天发生一个状况:大半夜里,饭店的火灾警报器响了,搞得鸡飞狗跳,但事後证明只是虚惊一场,然而客人因此非常不满,要求饭店提出赔偿。请问,这大半夜的,你该怎麽处理?」

「请执行长马上过去?」

「错!那你就死定了,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我立刻否定了他的回答,但显然这家伙根本提不出下一个点子,懊恼了半天也不说话,只能咿吟连声。最後,为了不想浪费自己的电话费,我只好告诉他标准答案:「执行长现在在睡觉,你把他叫醒之前,最好先搞清楚,这问题究竟是怎麽发生的,而客房部的主管是否与客人已经有了初步的协商,并且了解双方的要求与底线究竟在哪里,在最短时间内整理好,然後你才能打电话去把好梦方酣的执行长给叫醒。」

「原来是这样哪……」语气沉吟,此时他脸上已经只剩恐惧了,想了想,他忽然又问:「可是既然这些你都能处理,也处理得很好,那为什麽好端端地却不做了?」

「等下次又换执行长的时候,如果你还在,就会明白原因了。」我说。

「好吧……」又想想,然後他问这工作平常是否有很多表单之类的东西要处理,一听说有,他马上又问能否先跟他做一点说明介绍,以便日後可以尽快上手。

「没问题呀,你不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我「嗯哼」连声,慢慢朝他走过去。

「可是我已经在大厅这边等了很久,不晓得何小姐你什麽时候才会回来,那个总机说你现在在外面跑业务……」

「我从头到尾也没说不跟你见面呀,这麽担心做什麽?」笑着,我说。

「那你现在人在哪里?」

「你背後。」很近的距离,我说。然後他吓得手机又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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