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待到月華生 — (三十六)

正文 待到月華生 — (三十六)

但他不会松手的。

慈王大步向前,刻意让自己脚下的步伐发出声音。

粉衣少女转过身子看他。

慈王带着微笑走来,身上穿着的衣服样式是寻常人家常穿的,只是质料很好。在阳光下微微地反光,不像她在岚山城里,看见的那些麻布衣裳。

「徐姑娘。」他迳自挑了一个位置坐下,朝着她微微一笑。「在下姓周,字号寻瑞。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寻瑞,这是他替自己取的字号,瑞,便有吉祥之意。这之间隐含着他经世治国的理念,寻瑞,他要替天下百姓寻来一个吉祥和平的盛世。

王上的字号自然是没几个人知道,因此他就算说了,于织也不明白他到底是谁。

这人就是爹方才说的客人吗?是个很重要的客人?她的脑子里还充满了疑惑。那人便又开口:

「徐姑娘怎麽不坐下呢?」

在他这麽说的时候,小绿已经在桌上摆了一壶热茶,以及精致的茶点。虽然低着头,但仍是不住的用眼角打量着这人。

于织偏了偏头,徐姑娘……?很少有人这样喊她。但她还是依言坐下了,不知为何,眼前这人似笑非笑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些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势。

等到于织坐定之後,慈王亲手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喝喝看,这是南方送来的秋茶,很稀少的。」

于织不知眼前这人地位崇高,便也不觉得喝这一杯茶有何不妥,只是一旁的小绿一直表现出十分紧张的模样,还一直对她眨眼睛,让她觉得十分困惑。但她没什麽兴趣想知道眼前这人是谁,遂也没问,只慢慢的喝茶。

慈王对她这种冷淡的态度,心里觉得很有趣味。

他早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于织的这种性子,心里是有所准备,只是没想到竟然从他进来亭子到现在,她连一句话都没有开口。

「徐姑娘,这茶好喝吗?」慈王笑咪咪的问,并不在意她的一派冷情。

「茶好,但水无味。」她很诚实的答。

从前她跟曹姨还有浩原哥在岚山下时,用的是普通的茶叶,但那茶喝起来却比现在好上许多,起码有一些山泉的甘甜。

慈王听见如此直接的答话,不禁发笑。「是了,徐姑娘小时住在山脚下,那山泉水的滋味,想必是比这王城中的井水还要好上太多吧。」

于织直接了当的点头。本来不愿说话,但让慈王提起故地,她唇边弯起了一些笑意,慢道:「小时我住王城里,也不觉得有什麽不好。但去过岚山城後,便觉得这王城里处处都不好了。」

「为何?」

「太吵。」于织想了一想,又补充道:「太闷。」

她这话说的不清不楚,但慈王的才智又何止一般。略略一想,就知道所以然,于织一方面是因为在山边长大,对於山河风景如此广大的视野早已习惯,现时住在王城里,当然要觉得闷。

慈王看向于织,这长相,确实普通。若不是画司传来的那画,他恐怕永远都不会注意到这样的女子。

这样倒也好。

「我有个忙想起徐姑娘帮个手,不知道徐姑娘是否乐意?」慈王话锋一转,没有继续在那件事上头牵扯下去。

于织从回忆之中收回心神,慢慢的问:「什麽事情?」

她心里觉得这人真是奇怪,他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天,除了浩原哥跟曹姨,还没有人有这种耐心呢。

「我若是希望徐姑娘可以替边疆的战士画战甲,让他们上阵杀敌时,多一分安全。你可愿意帮我这个忙?」

于织眨了眨眼。

「周公子,你是谁啊?为什麽要请我帮这个忙?」

旁边的小绿差点给这主子的惊人之语给吓死,一边又怕慈王被这句话激怒,说要砍了这个新主子,一边又因为这主子完全没有识人眼光感到绝望。

周寻瑞,也就是慈王,笑嘻嘻的望着她,道:「我若说我是慈王,你信吗?」

于织想了想好半晌,才又道:「我信,我爹怕你。」

我的姑娘,我的姑奶奶啊!小绿在心里呐喊,您怎麽这麽、这麽诚实啊。她都要流泪了。

听见这话,慈王一愣,忽地哈哈大笑。

「是的,你爹怕我,很多人都怕我。可是也很多人需要我,我虽自认不是一个开创大业的君主,但是守成,就非得我这种人不可。」他的眼神转为酷厉,隐隐约约中透露出一点狠劲。

为了人民,他可以对自己狠心到一种接近无情的程度,对待臣子,又有什麽不行?他就是这样的君主,他们要跟着他,就要有这种觉悟。

于织困惑又不解的望着眼前这个人。

他心里想什麽,她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所以,徐姑娘你愿意帮我吗?边关的将士需要战甲跟武器,可若将国库的钱都拿去做这些东西,有任何意外则无法应变。更别提今年南方大涝,已经花了不少钱在这上头。」他很诚恳的望着于织,「徐姑娘,你愿意帮我的忙吗?」

于织轻轻摇了摇臻首。「王上,我已答应浩原哥日後绝不再作画。」

慈王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轻叹道:「是吗?这麽说来,徐姑娘是不愿意啊。」面上是毫不掩饰的遗憾。

于织觉得有点奇妙,原以为当她拒绝之後,慈王会拂袖离去,或是继续磨着她答应。却不料他却好似忘记了这回事一般。变了个话题,很有兴致的继续与她闲聊。一个白日,他们喝光了壶里的热茶,吃完了眼前的点心,直到日落西山。

斜阳在院子里拉出了深深浅浅的长长淡影,浅浅的冷香传来,亭外的秦公公轻声道:「王上,该走了。」

「什麽时辰了?」那凉亭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像是讲了太多了话。

「晚未了。」秦公公低着头,十分恭敬的答。

凉亭里的男人略略一顿,「都这时间了?我看今日就先回去好了。」

于织坐在一边好奇的望着他,这人也真爱说话,从他来到现在,还没有真正的停过呢。他怎麽有这麽多话可以说?

「那麽,徐姑娘,我改日再来访。」他没有端出王上的架子,只是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你若有什麽需求,就让徐画氏来对我说吧,当然,你若改变了想法,也可以随时让他转告。」

她由下而上的看着那个男人,他也回望着她。从这种角度看起来,于织的神情看起来十分娇憨,完全看不出她是这麽一个冷情的女子。

他带着轻笑,问:「你这般的看着我,是还有什麽话想说吗?」

慈王原只是打趣,却没想到于织真有话要说。

「我不知道怎麽行跪礼。」

男人笑了笑,「不需要行跪礼,我只是个周公子。」摆摆手,「天气冷了,徐姑娘记得要多穿点衣裳,别着凉了。」

「这儿不冷。」于织站起身道。在北方住惯了,自然不觉得王城里有什麽冷的。

「还是当心点好。」像是于织说什麽话都能引他发笑,慈王脸上的笑意渐扩,一边往外头走,一边道:「不用送了。」

于织听话停下脚步,看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她心里实在困惑极了,这人跟她所见过的完全不同。她虽不善於交际,但也从未见过如此个性的人。

更遑论,他还是一国之君。他有资格跟她大发脾气威胁利诱,但却是把她当成小妹妹一样,笑得如此温雅。

于织一直想着这些事情,便心不在焉的。连怎麽吃了晚饭,怎麽回到房里的都毫无记忆。直到坐在窗边,月光顷泄一地的银亮,恍恍惚惚的她彷若又回到那些个韩浩原跟她说故事的晚上。

院子里铺着一地的月色,而风中总是带着一些些的香气,春天时是花香,到了冬季就是乾草香,更多时候是中药的气味。那时,浩原哥爽朗的笑声话语,依稀还存在着。

一回神却只剩下她一人。

于织支着颐,望着窗外。她从来没有这麽想念过什麽东西。但此时却很想回到岚山城下的那个小草屋里,茶叶不好、吃食不好,但那时候她却不像现在这样,心里像是给什麽东西压着。

沉甸甸的,什麽话都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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