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陈青絮和璿玑拼了命地狂奔。璿玑裹了小脚,不多会儿便疲累不堪,气喘吁吁地喊道:「小姐,你先走,我走不了了!」
陈青絮停住脚步,忙回头去拉璿玑,叫道:「不行!走不了就是死,跑不动也要坚持!」
陈青絮架着璿玑的胳膊,拖着她穿街过巷。璿玑急道:「小姐,你自己逃跑去吧,不要管我。」
「说什麽话呢,」陈青絮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里不是家里的戏台,不用唱姐妹情深。我只知道,撇下你的话,还不如让我死在那些人的枪下!」
「就算这麽跑,也会死在那些人枪下!」突然前方窜出一个人来。那人探出两只手,抓住陈青絮和璿玑,三五步地钻进一座小教堂里。
「矢野流云!」待陈青絮回过神儿来,才发现面前的男人居然是刚跟她抬杠的日本人。
「刚才那些男人不像善类,不需多会儿就会找到这里。你们去後面换上修女的衣服。」矢野流云抬手招来一个修女,对陈青絮说道。
「让我们穿成这样?」璿玑惊异地瞪着眼前一身黑衣,古古怪怪的修女。
彼时,教堂里正有西洋神父在布道。璿玑的声音打断了他。他抬起碧蓝的眼睛和蔼地冲几个人笑了笑,随即冲矢野流云轻轻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居然认识这里的神父?」陈青絮没有多言,接过修女递过来的衣服,对矢野流云感叹道。陈青絮是去留过洋的,自然知晓这些西洋玩意。但鲜少出门的璿玑却觉得新奇,也不知道何时这城里建起这样一座小教堂。
矢野流云没有搭话,只是微微笑了笑,拣了处位子坐下。陈青絮和璿玑换好衣服後躲在神父身边,混在一堆修女里面。
这家小教堂既有来自西洋的金发碧眼的修女,也有日本人和朝鲜人。所以,陈青絮和璿玑的出现并不觉得突兀。
果然不出矢野流云所料。在陈青絮站到神父背後没多久,那两个黑衣男人便走进教堂里。此时他们已经摘下黑色面巾。但从他们的眼神和动作上,陈青絮还是一眼便认出他们。这两个人乍看上去有点江湖人的草莽气,但他们持枪的动作和高超的追踪能耐,又让人觉得这两人不是民间流寇那麽简单。
璿玑胆子较小,下意识地将手暗中伸向陈青絮握住她的手。陈青絮定了定心神,回握住璿玑的,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进门的两个黑衣男人。
而两个人的目光自教堂中坐着的人们,游移到神父和修女们的身上。
璿玑害怕的紧,白皙的额头渗出薄汗来。许是璿玑拼命隐藏的惊慌被识破,两个男人冲璿玑和陈青絮走过去。
「两位,现在是布道时间,请坐到台下去。」神父轻轻拦住两个黑衣男人,用不太地道的中文说道。
其中一个身材略高,眼神凶狠的男人瞧了神父一眼,冷冷说道:「我们不是来听你讲西洋经,布西洋道的。让你身後这个女人出来。」说着,他一点璿玑。
璿玑听罢,禁不住身子一颤。陈青絮握了握她的手,正打算挡在璿玑面前却见矢野流云站了起来:「二位,你们有什麽事?」
「这跟你有什麽关系?」刚才说话的男人猛地将手挥向矢野流云。虽然是随意的一挥却暗中加了几分力量。两个黑衣人本就是练家子,这轻轻一挥,砸到人身上就是一块淤青,足以让人疼上大半晌。
但男人的手臂却被矢野流云轻轻牵制住。男人一怔,手上略微使力想要把手臂撤回来,但矢野流云却纹丝不动。
两人如此僵持着,半晌後,男人额上渗出汗珠。
陈青絮看在眼里,心下暗中松了口气,同时暗自感激矢野流云。此时神父劝道:「二位到底有什麽过节要在上帝面前大打出手?如果有所误解,就此握手言和吧。」
陈青絮听罢,忍俊不禁。这个神父讲起中国话来,虽然有点洋腔洋调,用的成语却很准确。
此时,男人猛地将手撤回来,狠狠地瞪了矢野流云一眼。矢野流云冲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另一个男人凑上前,伏在同伴耳边道:「你确定是台上那两个女人吗?」
「没错,就是她们。」
「今天先算了,犯不着得罪洋人。等我们回去查清楚这三个人的来历,日後再收拾他们也不晚。」
两人商量之後,才冷哼一声走出教堂。
璿玑也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多谢神父,还有矢野流云。」陈青絮脱掉罩在衣服外的修女长袍,道谢道。
「是啊,要不是你们,我跟我们家小姐难逃这一劫。」璿玑感激道,继而又好奇地看着神父身上的十字架,和教堂上的耶稣神像:「这个就是洋人的神吗?」
「没错。」陈青絮笑道:「耶稣是保佑西洋人的神。」
「多亏了这位洋人的神,才保佑我们脱险,」劫後余生的璿玑激动之余,话也多了起来:「小姐,那这位神是不是就跟我们的佛祖一样?改天我要带些香烛烧纸来拜一拜,还个愿。」
璿玑说得真诚,但听在陈青絮等人的耳朵里却觉得啼笑皆非。
矢野流云忍俊不禁,笑道:「璿玑小姐,这里不需要上香。只要有颗诚心就够了。」
璿玑四下张望一番,确实没有见到任何香炉烛台等东西,不禁尴尬起来。
陈青絮笑了笑,抬眼去看矢野流云,却看到他也在笑也正看向自己。陈青絮顿觉心中一紧,心跳也跟着乱了节拍,於是忙把脸转开。此时教堂门外一阵骚动。
矢野流云跟陈青絮和璿玑辞别神父,走到教堂门外一探究竟。却见自家的下人正在门外的街上大喊:「四小姐,四小姐!」
「喂,曾伯,我们在这里!」陈青絮喊道。
「哎呀四小姐,你怎麽在这里?」曾伯赶上前来,拉着陈青絮上下打量一番,着急地问道:「四小姐,听说你惹上大麻烦被人追杀?有没有受伤?」
「你们怎麽知道?」陈青絮讶然道。
璿玑拽了拽她的衣角,冲她使了个眼色,说道:「曾伯,其实没有那麽严重……」
曾伯瞪了她一眼斥道:「你这丫头还狡辩!你跟着小姐出来,不是要好好看着她的吗?怎麽能出这麽大的事?」
璿玑垂下头不敢多言。
此时一道又尖又细的嗓音传来:「陈四小姐,你在这儿啊,让我们好找!」陈青絮循着声音看过去,见冯嫂匆匆忙忙地赶来,拉着她左看右看:「你没事吧?刚才林姑娘千叮万嘱的,要我去找陈老爷派人来救你。那些持枪的人呢?」
璿玑看着渐渐增多的围观人群,暗中叹了口气,嘀咕道:「林姑娘找谁不好偏偏找冯嫂去家里。这下,不出一天,整个苏州城都会知道小姐今天发生的事了。」
「多亏了矢野先生呢,」陈青絮瞧了矢野流云一眼,对曾伯说道:「是他出手相救,我和璿玑才摆脱这个麻烦。」
「多谢矢野先生。」曾伯上前道谢。
矢野流云摆了摆手,笑道:「老人家不必客气。」
「既然这样我们先回家吧,」璿玑对陈青絮说道:「小姐,天色也晚了。再耽搁的话,老爷会生气的。」
「哦,好。」陈青絮漫不经心地答应着,眼睛却瞟向矢野流云。矢野流云微笑道:「是啊,出来这麽久,你也该回去了。」
「嗯,那,你今天救我一次,改天到我家里去,我请你到我们家酒楼喝几杯。」陈青絮说道。
「好。」矢野流云点头笑道。
陈青絮盯着矢野流云看了许久,直到璿玑连咳嗽带拽的把她拉走。矢野流云被陈青絮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笑着摇了摇头。冯嫂看着两人的神色,偷偷地笑。
陈青絮走出许久又向後眺望,依然远远望见站在夕阳下的矢野流云。夕阳光芒将他的轮廓勾勒出来,像是把他刻在某个固定的时空中,刻成一副永恒而完美的雕像。陈青絮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妙的情绪。好像吃了一颗蘸了蜂蜜的银杏果,说不出什麽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