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邦来不及捉住同有川,眼睁睁望她夺门而出,奔入瓢泼大雨之中。
「抱歉,我也该走了。」萧邦不顾德爵女士阻止,穿上外套,生疏向他们一欠身。
「弗雷德里克……今晚的事情,请你们不要放到心上。我会与玛莉亚好好谈一谈,德爵家仍旧欢迎你们。」德爵女士尴尬小声道。
他回过头。「夫人,恕我直言,我想,你们该道歉的对象是我的未婚妻。今晚,玛莉亚做得太过火了。德爵夫人,请转告玛莉亚,不要对我打任何主意,有川会是我唯一的妻子,永远的。」
说完,不顾身後错愣在原地的德爵女士,他头也不回走出德爵家。
同有川从头到脚被水柱般的雨水淋得湿透,单薄的衣裳紧贴於肌肤上,夜风习来,让她不禁打个哆嗦。她漫无目的在街上走许久,街道两旁的店家都已关门,黑漆漆的路上毫无人烟。她茫茫踩着步伐,对於周遭冷清景象毫无知觉。突地,她再也之撑不住,累得瘫坐上地,靠着石墙,屈膝埋在双脚间,像个受委屈的孩子大声哭了起来。
那哭声中包含的不仅仅是今晚在德爵家受到得羞辱,更是对家乡累积许久的思念。
来到十九世纪一年多,她的命运平稳顺利,周遭的人待她极好。但是,与父母亲分离的事实,在她心里深处是空虚的──今晚在德爵家受得委屈令她深刻了解,如今,她已经没有爸爸或妈妈在身边能够撒娇抱怨。当她选择留在这里,往後所遇的一切不快,都必须自己承担。
这时,一辆马车停驻到她面前,车主推开马车门,疑惑的声音自厢内传出。「同小姐?」
她吓一跳,赶紧伸手抹去眼泪。黑暗中,对方的轮廓不清晰,她怔愣数秒,才不确定问:「雷齐维王子?」
「同小姐,请快上马车,一个女人独自蹲在夜街是不安全的。」雷齐维王子不由分说,伸手拉她入车厢。
缩卷在柔软的椅子里,她的身子轻微颤抖,脸上毫无血色,惨白像具屍体。「给您添麻烦了,我感到抱歉至极。」
「好好休息,不要再说话。我先带你回宫中,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送你回去。」雷齐维王子轻声说。
她顺从点点头,闭上眼,伴着马车行在砖地上的颠簸,昏昏沉沉睡着了。
昏睡中,她感觉有人侧身抱起她侧身,用冰冷冷的手抚上她,替她退去湿漉漉的裙子,接着,肌肤一阵暖流袭过,原来,她被放置於澡盆内,温热的洗澡水浇淋上她赤裸的肌肤,这让她放松不少,整个人瘫软在澡盆边缘,眼皮沉重,意识却清醒许久。
睁眼时,是十分钟後,她仍在澡盆内,整个人被稀薄的水雾包围,她一抹脸,正想站起身,门口却出现一名仕女。
「同小姐,你终於醒了!」仕女的手上抱着一件浴巾与乾爽的衣裳,见同有川想爬出浴缸中,赶紧走上前去用浴巾裹住她的身子。「请尽快擦乾身子与头发,你刚才淋过雨,若不快点擦乾,容易生病。」
她小小应一声,接过布巾擦发,整颗头颅却沉重得抬不起来,後脑勺则隐隐作痛。
「请穿上这个──我替你准备的睡袍。你的湿衣裳晚点儿会烘乾。早晨,我会把它放在你房里。有什麽需要,摇个铃。」仕女交代完,又重复一遍,留下同有川独自在浴室内穿上她带来的睡袍。
浴室外头的卧房宽敞,但纵然宽阔,里头的摆设却少得可怜──仅仅有一张床──几乎占着房间的三分之一,以及一张木制书桌。
她躺上床,头仍旧发昏,意识却越来越清醒,盯着房门,发起愣来,却在这时,房门猛然被推开。她一颤肩,赫然从游神的意识中惊醒,瞪大眼如同受惊吓的猎物望来者。
「王子……」她抚上下起伏的胸口,呼出一口气。「抱歉,我不知道是您。」
雷齐维王子歉然笑笑,反手关上门。「该抱歉的是我,忘了敲门,擅自闯入同小姐的房中。」他坐上床沿,续道:「感觉还好吗?」
她望着那张与德罗特伯爵一模一样的脸,微微颔首。「好了很多,谢谢。」
「那就好,你刚才的模样真是吓人,以为出什麽事。还有……」雷齐维王子笑了笑,语气随即一变,严肃地问:「你是否有许多疑惑?」
「疑惑?」她一凛,感觉他不是随便问问。
果然,他眯起眼,开口就是让她眼睛瞪更大的话。「对於这里,十九世纪──这个不属於你的时空。还有或许,对於……萧邦先生?」
她沉默半晌,缓缓颔首。「是、是的。你怎麽……」
「同小姐。」他打断她,认真说:「一年多前,是萧邦先生求着我把你再带回十九世纪……你记得第一次被拉回波兰的情景吗?」
她惊讶颔首。「一点点。」
「是吗?既然如此,我想和你说一个故事,但是……我即将要与你说的故事,会花费一整夜。我想,你的身体依旧虚弱,等明天早上再说吧。」雷齐维王子说着,起身要离去,她见状,赶紧捉住他的手。他立即回过头,面无表情望着她沉默不语。
「请原谅我的无礼。」她赶紧缩回手,小声说:「但是,我诚挚期望能在今晚听您的故事。」
思索半晌,他严肃点点头,坐回床沿。「好吧!是够久了,我该替你解答你的疑问了。该从哪里开始呢──」
他想了想,开始漫长的叙述──
一八二七年,萧邦十七岁,当时他未离开波兰,就读华沙音乐学院。而同有川十四岁时,曾经与母亲去巴黎游玩。当时,吃完午饭,她的母亲想起遗忘在餐厅的外套,把女儿独自留在餐厅斜对面的街角。没料到,当她的母亲拿外套再度返回街角时,她的女儿已经不在那里了!她的母亲一下慌了,走遍四处,逛过各家同有川可能会进入的店面,却始终没找着她。最後,她道女儿被人绑架,赶紧跑到附近的派出所告诉警察们来龙去脉,并且请他们帮忙寻找她的女儿。
而在同有川身上,真正发生什麽事情,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她只知道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黑暗,四周天旋地转,再度睁眼时,自己已置身於陌生的街道上,身旁的人群穿着的服饰让她陌生不已,抬头环绕四周,建筑物的样式显得老旧,非二十一世纪所能见的──但,那些古建筑反而不破旧,有些看上去甚至如同近年才完工的。
眼前奇异的景象令她一阵晕眩,道自己是作梦,摇摇晃晃在街上胡乱走,一路上,与她擦肩而过的行人都会回头看她一眼,彷佛在看什麽奇怪的生物。这她不自在低下头,加快脚步。
这时,教堂钟声响起。她一愣,停驻於路边,对面是一座高耸的建筑物,随钟声打完,一群年轻学生陆陆续续自建筑物内走出。满腹疑惑的她定眼一瞧,惊觉眼前的建筑物不是别的,正是位於波兰的华沙音乐学院!
她才发觉,身边的景物、语言已不在法国,而是,之间相隔一个德国的波兰!
「先生,不好意思,请问,您知道现在几点吗?」她不会波兰话,只好以英语向一名路人问。
对方奇怪看她一眼,嘴里咕哝她听不懂的波兰语,然後转身离开。
她不死心,继而以生涩的法语寻问另外几名路人。但是,仍换得相同的回应。
颓丧地,她坐上华沙音乐学院的石板阶梯,望着来来去去的行人,心中隐隐约约感到不对劲。
不只是街道上铺得不是柏油路,路上连一辆车子都没见到──确切的说,放眼望过去,她看不见任何一样属於现代的物品。
到底怎麽回事?
这是什麽地方?
正当她疑惑之际,男性温和的声音自她的头顶上方传来:「小姐,请问你需要帮忙吗?」
对方说的是法语,她赶紧抬头,以法语回道:「是、是的……我想,我迷路了。」
男子身上的华丽衣裳透露他高贵的身分,凝视着她,彷佛在观察稀有的动物。
「请问你……是什麽人?」她在他的注视下露出不安的神色,怯怯问。
男子见状,收回视线。「恕我的无礼。小姐看起来不像本地人,请问你从何处来?」
「我……」她犹豫一下。「我必须回法国找我母亲。不瞒你说,我来自亚洲,与母亲到法国旅游,不知道什麽原因,我来到了这里──波兰。」
男子的出现宛如一根救命的稻草,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她只得一股脑儿把自己发生的事情告诉眼前的男子──至少,目前为止,这名男子是她唯一能沟通的对象。
「是吗?那麽,我知道你发生什麽事情。」男子说罢,拉着她坐上停靠在对街的马车。沿途中,向她解释:「接下来的事情,或许令你无法接受,但是你必须相信我,我告诉你的一切,都属事实。这里,是一八二七年的波兰,因着某些因素,你被带回古波兰。我是雷齐维王子,把你带到这里的人。」
对方的身分报出,她听得有些不真实,小心翼翼地问:「雷齐维王子,是否能够请问是什麽样的原因你把我带到这里?」
「这是我的事,很抱歉无法透露,祝小姐。」雷齐维王子的视线调向窗外,淡淡答。
「不好意思?祝小姐?」她一愣,疑惑问。
没想到,雷齐维王子也跟着一挣,反问:「你不是祝小姐?」
「不,不是的。我姓同,同有川。」她摇首闓阐。
语才落,马车轮刺耳的煞车声霎时响起,雷齐维王子伸手打开车门。「那麽,我想我找错人了。我深感抱歉,现在,请同小姐下车,我会尽快送你回属於你的地方。」
错愣之余,同有川顺从走下马车。刚下车,身後,车门「碰!」一声迅速关上,不过转眼,雷齐维王子的马车已消失在转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