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很多人知道我在国中当老师时,总是抱着羡慕和尊敬的心情,这很多人当中绝大多数是我亲戚那群人,不管是在路上遇到,或者过年返乡时,在师大时他们总会说「师大啊,将来要当老师的捏,以後你家就靠你了啦,哈哈哈哈。」
然後我也哈哈哈哈的大笑,即使我知道这是种很客套的话。
曾经在我国中时我是个叛逆到即使当今有足以镇压孙悟空的西天佛祖也不能奈何我何的小孩,我的书包不带书,却每天总是装的比别人重,每周或每月的漫画刊物我总是准时的买齐,而且在我小小年纪就懂得什麽叫做经商之道。
假设一本漫画是八十元,杂志刊物是一百元的话,同学跟我借时每本我会跟他们收十块,更重要的是我懂得如何促销以及回馈,一次借五本的同学我还会免费追加一本给他,也因此国中时期大家都叫做我「大盘商」,其经商范围之广连隔壁班和邻栋的同学都闻风前来取书,但正所谓凡事都需有其代价,「大盘商」这外号看似很响亮,但其实不好当,我想也没几个人能当,就如同树大招风一样,我这棵树招来生教组长这阵风,若问我当时年纪中最大的敌人是谁,我想我一定会写生教组长。
我曾最高纪录在书包放了十五本漫画,但也最高纪录在当天那十五本漫画马上就被生教组长没收,向来我都秉持着「人性本善」的道理,殊不知我却因此而遭致横祸,一直到後来,也就是毕业时我才了解,原来在我身边一直都有生教埋伏的眼线,也就是间谍这种人的存在,伪装技巧之高明难怪我经常深受其害而不知原因为何,但更让我痛心疾首的是,那眼线是跟我同班级,而且是坐在我後面的人。
「看到你在班上总是意气风发的,让我觉得很不爽。」小小年纪的,竟有如此深的城府,直叫人胆怯啊。
如果要问我国中时期的漫画到底有多少本,我只能说全部堆起来至少比我还高,而且这高度还能堆三叠小山,但很不幸的那三叠山随着我国中毕业,也跟我说再见了。
每次过年当我跟着家里回娘家时,这时候几百年不见,但一见面就绝不会放过你的「亲戚」就出现了。我在师大学会什麽叫做「淡薄名利」,意思是说我不会在乎那表面的铺陈,就好比爱迪生小时候总被街坊邻居笑白痴,但之後却发明电灯,成为发明大王,而且还造福全世界。
但我不是爱迪生,我也不能造福世界,那时的我只能被当作亲戚茶余饭後的娱乐而已,有时候即使是件提过无数次的事情,那对话内容多到连我都能背起来的内容,但他们还是像录放机一样的重覆着。
「这麽久不见,你儿子现在是念哪啊。」亲戚A问。
「就某所XX国中啊。」我妈这麽回答。
「是喔,我儿子去念XX国中呢,每年学费都要好几万,不过这钱花的值得啦,他考试都考前十名呢,啊你儿子呢,考试还好吧。」
「还不错啦,哈哈哈哈。」
「是喔,哈哈哈哈。」
即使当时年幼如我,却多少能察觉这亲戚当中的说话,技巧之高明好像候选人没找他去竞选造势是一大损失,而且当中提到学费好几万,无非是凸显他们家的财力雄厚,而後看似不经意提起的考试名次,更加无形中显露他儿子的实力。
虽然他们都只是哈哈哈哈的对谈,但我了解这笑容之後的含意,就在我国中毕业之後,我把所有漫画都拿去资源回收,此後奋发向上,那年基测考上附近一所不错的高中,然後三年後我就上师大了。
四年後,我就毕业出来当老师了。
「唉呦,想不到你儿子这麽将才,当老师捏,培育国家栋梁的重责大任,做功德啊。」当初笑我那个亲戚不改当年的嘴脸,但话中却尽是尊敬和羡慕。
因为听说他儿子现在找不到工作在外头流浪着。
阿木说,老师之所以能让人羡慕原因在於,薪水稳定,光这点就足以让很多人趋之若鹜,但很多人只看表面,却不知当中之苦,若要我说当中差异,我只能说现在的小孩你真的是动不得,一度小心就会被告体罚,虽然我没遇过,但我旁边的同事却曾因为学生用脏话问候他母亲,当众甩了一巴掌,然後他们就被告了。之後的情形就变成对方家长召开记者会又哭又闹的。
我常跟芊巧说,如果今天变成我们是当事者的话,她会怎样。
「当然是私底下处理。」她很冷静的说,而且没有任何表情。
我也曾跟阿木聊到,教师是个会磨掉你耐心的工作,假设以每年一千人师范体系毕业的老师来说,也许每个人都是怀抱着伟大梦想,什麽挥洒热血尽心教导之类的话,但久了之後你会觉得当初说的只是屁话,你挥洒的不是热血,而是鲜血,随着学生的叛逆程度会和你的血压成正比成长。
「所以说,还是当补习班的好。」他很骄傲的说。
跟学校相比,补习班的学生都是自愿花大钱去学习的,如果这间补习班的抓题功力,或预测能力更强的话,想当然的就会孕育出所谓的「明星老师」,薪水动辄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都有。
但最厉害得还是阿木,因为他挂着负责人的头衔,而且懂得分配权责给底下的人,而後他只要在後面指挥做镇就够了。
「所以说,还是跟我一起吧。」然後他总是会这麽怂恿的跟我说。
自从那次机车抛锚知道那次花店之後,我便开始了另个习惯,只要没课时就会往那跑,即使那地方跟我住的地方不顺路,但我还是坚持如此。
我们之间接触的时间并不久,至今也不过一周时间,然而这一周内我每天都报到,至於每次聊的内容不外乎就是我工作的事情。
她总喜欢一边整理花,一边听着我说学校的事情,而我总享受着这样的感觉,一边说着学校的事情,一边看着她。
她说她以前也梦想当个老师,而且是个幼稚园老师,看着一群小孩,那心情就会跟着好起来。
「当你看到我班上的学生,你的心情会整个烧起来。」
「为什麽会烧起来?」
「就像有人在你面前放火,而且还不断的加油添醋,彷佛没把学校烧光不甘心似的。」
「你的形容真有趣。」她微笑的说。
「不,我只是就我看到的跟你说而已。」
然後聊到我工作时,她又会问到为什麽我会想当国文老师,这问题似乎我每认识一个个人都会遇到,然後我就会用超级统一的回答说「因为我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国文。」我有点昧着良心的说。
「是真的吗?」她歪着头问着。
「不,其实我是想把中国文化发扬光大。」
「不过想当然这是假的。」
「所以呢?」
「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是当老师,所以我不会想我当初为什麽要怎样,因为我已经这样了,想再多都没用。就像你对修车有兴趣,但你未必会把它当工作一样,而且你最後居然开了花店。」
「如果修车是喜欢的兴趣,那麽花店就是我爱的坚持吧。」
「爱的坚持?」
「对我逝去的爱有所坚持。」她拿出另张照片,照片中有两个人,一个是小时候的她,另个则是年约四十几岁的女生。
「她是我母亲,但在我七岁时就死了。」
「……」
「她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拈花惹草的,更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有间属於自己的花店,对她而言,那就是全部了。」
「对现在的我而言,这间花店就是我的全部了。」
当她说着过去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却不难感受到话中所带的感伤,她边说着边弄着手边的草,通常当我找她时,时间都差不多过晚上七点了。
有时候我会带晚餐过来跟她一起吃,即使相处时间没很长,但无形间这里似乎也变成了我另个全部。
她说万物皆有命,就像花一样,只是每个人和每株花的命运都不同,若说人之内心有性格分别,那花就有不同的意思诠释,每种花都有自己的意境,随着不同的数量更有各自属於的意义。
只见她手中整理着一束玫瑰花,那颜色是特别的紫玫瑰,数量不多不少刚好十五朵。
「紫玫瑰的花语,浪漫真情、珍贵独特、还有永恒的爱。」她指着手中的玫瑰说。
「那数量呢?」
「十五朵的意义是,守住你的人。」
订花的客户是个男生,从他特意挑选的颜色和数量看来,不难发觉他所要表示的意思,「永恒的爱,守住你的人。」
她说花的生命顶多三天到一周左右的时间,从含苞待放,到完整盛开,以及最後的枯萎凋零,这当中过程就好比人的一生一样,出生、老化,病痛、死亡。曾经娇艳一时,但最後还是难抵岁月摧残和老化,终将走向尽头。
重要的并不是这人或这朵花活了多久,而是在存在的过程中,他带给这世上的是什麽?
如果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得以成就在别人的未来,即使以後会成为过去,那麽也就值得,证明这辈子没白活了。
她说,当她整理着每束花,并为他们细心装扮交给客户时,无非也是成就了别人的幸福,当她这麽想时,自己也会跟着幸福。
「你有特别喜欢的花吗?」她要我从店内众多的花中其一选择。
「那朵吧。」我指着角落一株白色的花。
「那是水仙百合,花语是,期待相逢。」
「期待相逢啊,看来这花语还满准的。」我在心中嘀咕着。
「如果说水仙百合是期待相逢,那在我期待下次相逢之前,我想先知道一件事情。」
「?」
「跟我相逢那女孩的名字。」
「你这是在问我名字吗?」
「是啊。」
「连樱蓁。」
「嗯?」
「樱花的樱,草字头的蓁。」
「我姓陈,叫盛宏。」
「所以?」她疑惑的看着我。
「一连盛开的樱花,陈就的是无比盛大的宏伟。」
「每个老师都像你这麽会说话吗?」
「不,那要看是不是有人能让他想讲这些话。」
﹡期待的水仙百合,相逢遇到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