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远远地远远地被抛在身後，眼前所见的是市井街道、商贾人家，青石道、御河沟、穿着各色衣裳来来去去的贩夫走卒男女老少、驴马拉车、二人抬轿，沿着通渠栽种的桃花李树正花开，低垂杨柳随风微动……才一会儿功夫，我已经离开了森静的宫廷，和青王站在上京的街头。
退出嘉明殿的时候，陛下有些忧虑地要青王早些回来，「拖得久了，怕瞒不过元王。瑀，日落之前要让蓉儿从我这宫里出去。」
青王笑笑，挺无所谓的神气，但他还是答允了陛下。
「元王万万想不到我使这一招，对吧？」换了袍子的青王，在我耳边说话。
我赶紧向前避开了些，「嗳，你心眼多。」想了想觉得不能全然这麽说，又加了句，「不过人是好的。」
「你看得出人好人坏？」他走在後头，闲闲的问。
「多少看得出一些。」
他饶有兴致的又问：「那，你说说，是我好呢，还是你父王好些？」
我白过眼去，「自然是我父王好。」我说，「他疼我呢！」
「疼你的都是好人，这世上怕没坏人啦。」青王笑着说，「我也疼你，你知道不？」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我脸就红了。我只得装作没听见，随手乱指，「那、那边卖什麽？」
「吃茶的。」
「那、这边呢？」我又问。
「卖汤饼的。」
「远一点那边呢？」我把手伸得更前面了些，问。
「是卖糖蜜点心的……」青王问我，「想尝尝吗？」
这正是求之不得的，「好呀！」我兴奋的抓住他的袖子，突然想到这动作之前才被他说过，又赶紧松手，把两手藏到背後去。
青王瞧着我，只是笑，乱以他语，「进了市集人多，你要跟紧些，别走丢了。」他说，「虽说上京富庶，治安无虞，但也偶尔听说有拐孩子的事。」
我有些不懂，「拐骗？怎麽拐、怎麽骗？」
青王一面走一面说道，「法子多得很。有些拐手训练了几个年轻的女孩，专在人多处寻找对象，倘若拐手看中了你，便派那些姑娘来同你说话、哄着你去玩，把你带到别处去；也有武拐的，见你落单了或没人跟着，弄辆蓬车来抓了就走。」
我想了想，又问：「那被拐走的人呢？她们去哪里？」
「这就难说了。」他问，「你知道城西有个女市吗？」
我摇头，「那是什麽地方？」
「是逼良为……」他几乎要说出来了，但又把话吞回去。「啊，你最好还是别知道的好些。」他安慰地说，「有我在呢！」
我略略明白他说的是什麽意思了，只觉得可怕。这偌大的、歌舞昇平喧哗扰嚷的城里，竟然也有险恶黑暗的事。
青王寻了一处茶肆，「不说想听女海人唱歌吗？」他指指茶楼，说道，「这儿有。」
我们在上楼选了处凭窗的位置坐下。青王简单的点了茶，又让店家去外头给我张罗细点心。我则靠在窗栏边往远处眺望。从高楼看下，正好可以一览无遗的看见河渠风景。通渠上彩舫连绵，远处的渠船正慢慢向上京而来，我想起不久之前是怎麽来到京城的，初次搭船的印象记忆犹新，彷佛昨日才发生过。
「你说你说，」我问，「怎麽那些船，都没有像我们那艘船一般大、一般漂亮呀？」
青王拿我没辄的笑了笑，他压低声音说道，「你搭的那船是御舟啊。」
「是陛下的船吗？」
「嘘，在外头别这麽大声嚷嚷的，」他比了一个手势，「这儿毕竟是宫外，也不是王府，茶楼里人多嘴杂，他们都听着呢！」
「谁听着？」我嘴上还说着，眼珠一转看了看四周，才发现边上坐的客人可多了，有男人，也有女子，老老少少都有，他们也正看着我。「为什麽他们都瞧着我看？我长得怪？长得丑麽？」我悄声问青王。
出宫前，姜尚官已经给我换了衣裳、取下珠翠，我找不出自己和其他人的异样，只觉得奇怪。
青王又露出了方才在宫中见过的、意味深长的笑容，但他这次笑起来的意思和之前显然不同，还带了几分狡黠、顽皮的味道。但他什麽也不说，只问，「你看到那串银丝藤花了吗？」
「噢，你说那花啊……」我没怎麽想，便说，「我把它扔了！」
这话让他一惊，「扔了？」他低声问道，「为什麽？你不喜欢珠花吗？」
我不知道该怎麽同他说，要紧的不是花，要紧的是……但这话太难说了。「我生你气啦，不要那花了。」我撇过脸去看窗外，「不过这会儿你带我出来逛过了，回去我便要了。」我说，「影姑姑替我把花收起来啦！我再同她要回来。」
青王愣了愣，然後慢慢地笑了。我不爱看他那笑，只别着眼东看西瞧。
过了好片刻，青王突然说道，「你真是个……」他的语气里有强烈的、我说不上来是什麽的意思，像是犹豫又像是迷惘，「你不该来上京的。」他说。
这话，之前薛正妃也说过，现在，又从青王的口中说出来。
「为什麽这样说？」我有些生气，我不喜欢听他这麽说。「我喜欢上京，我若不来，这麽好玩的地方、这麽多有趣的事，就碰不到也看不到了，譬如说你呀……」话说得太快了，我赶忙想停住，但已经来不及了。青王用好奇的眼神瞧着我，他要我继续说下去，我只得勉勉强强地斟酌字眼说下去，「我、我若不来上京，也不会见到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