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的一个午後,瑀同我在滴水檐下坐着。下雨了,春雨绵密,打在瓦片上,叮叮咚咚的响着。我们听着雨声,心里很舒服,雨水彷佛能把人从头到尾都洗涤清静。
瑀和我慢慢的喝茶。王军集结南下的消息已经传遍,但这并不能影响此刻的生活。说来奇怪。战事就要开始了、天下将乱,但我的日子却过得很平静、很恬淡。我明明有着公主的称号,住在这处小村破庙里,却一点也不觉得突兀,彷佛再合适也不过;瑀不应该在这儿的,却在这儿,我们本不可能再见到的,却见到了──他就要死了,而我肚子里却有了孩子。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瑀看见了,笑了笑,我也笑了。
这里没有槐树,也没有桂花,南方的树木长得和上京、屺山的完全不同,有着厚实肥大的叶,枝干粗壮,让我想起招仙台林子里的若木──我看见瑀还系着那个锦囊,那是他身上仅有的唯一饰物──强韧的树总是美丽的,就像是屺山崖上的老松。
「等这事完了,你跟我去屺山看看吧。」我说。「山顶上的老松树,长得很美,我最喜欢那处地方了,我娘就葬在那儿呢!」
瑀点点头,「好啊,一起去看看吧。」
说也奇怪,我们都知道他是不可能跟我去任何地方的,但这麽说话的时候,却一点也不觉得彼此在撒谎。时日愈来愈紧迫,但在微笑的此刻,却彷佛永远不会结束似的。
墙外传来马蹄声,自远而近,在庙门外停了下来,不一会儿,使君带着人奔了进来,他们的衣服湿透,脚上沾满湿泥,从神情看来就知道,不是好消息。
「王爷!」前面一个抢着说话,「王爷,北军已经过了兆州了……」
瑀点点头,手上还端着喝残的半碗茶。他看了看那茶水的颜色,搁下了,神情不变,淡淡地说:「知道了。」停了片刻,见来人还等着,又说,「重祥,备马,咱们回营。」他一面说着,一面起身进屋。
我也跟着进了屋子,只见瑀站在桌边,背立着我,一手慢慢的从另一手的袖管里掏出了柄匕首,放在桌上。
「蓥过兆州,离过水只有六十里。」瑀温和地说,「我这一去,怕就不会回来了。」
我静静地听着,什麽也不说。
瑀说:「你该预备出发了。」
「那你呢?你预备怎麽办?」
「我?」瑀重复了我的话,「我预备怎麽办?」他背着我笑了,很淡很淡的。「不怎麽办,该做的,做完就是了。」他伸手取回桌上的匕首,放回袖管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回头问:「蓉儿,你那块玉还在吗?」
「你给的那块麽?在,当然还在。」我从怀里取出碧玉,上前两步,递给他瞧。「喏,不就在这里吗?我一直好好收着呢。」
我们站得很近很近,近得就算他这时候取出匕首挥过来,我也闪避不了。但瑀没动,他就着我的手,仔细端详了那块玉,他看着,微微笑了笑。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麽意思?」他问,又自己答了。「就是这块玉。」这麽说着,他点了点那玉,又把我的手合住了,放在自己的两手间。「瑀就是这块玉的意思,你明白吗?」
此时屋外雨声未歇,屋里却半分声息也没有。我望着他,心里空落落的什麽也不能想。
瑀说:「好好照顾自个儿。」想了想,又叮嘱着,「别跟来,别跟来……」他重复的说了几次,又笑了。「你要好好的才好。我乐意见你好好的,不愿意你做傻事。」
我摇摇头,慢慢感觉到难受了。但那难受还是能压制的,所以我便压抑下来,忍住了。
瑀自己换了外袍,我想帮,但他只肯让我坐。他取过哥哥的那柄剑,佩在腰间。穿戴好了,他回过头瞧瞧我,犹豫了一会儿,把荷包解下,放在桌上。
「想说什麽就说吧!」我说。
他微笑地点点头,「想你送我出去,行吗?」
「你不说,我也是会送你的呀!」
瑀指着我的肚子,淘气地说:「夫人有身了,不敢有劳。」
我佯装生气的样子,轻轻拍了他一下,却又觉得其实并没什麽好生气的,自己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