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柳六,那就叫六娘出来,我自个儿跟她说,到底你们俩是一家人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又不是还不起。」
「不用叫,我是没有钱的给人还赌债的!」柳六娘的声音很突兀地在厅堂侧门那响起,原来这婆娘一直躲在门後头偷听来着。
「六娘可真会说笑,难道你觉得一千元钱比男人的一个手指头还重要。」
「难道你不是这样觉得?我倒宁愿你卸下他的一条腿,这样他就不能见天儿逛赌场了,省得操心。」
柳六娘说得轻描淡写,二疤却听出了一身的鸡疙瘩——真真!天下最毒莫过妇人心。
「这麽说,你是巴不得柳六少一个手指头!」
「总得给他一点教训,要不就任由他把这个家倒腾空?」
「六娘,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难道不是你逼的!」
「这话可得说明白了,谁逼的柳六,没有人跟在他後头押他到赌桌上去呀!」二疤脸一变,脸上两条疤像两只蜈蚣似的要活起来,他身後两个汉子,也「腾」地跨前一步。柳六娘身童力簿,晃了两晃才挺住了身子。
「可发贤弟,不关这婆娘的事。这婆娘头发长见识短,咱不跟她一般见识。」柳六紧着护在头里,把婆娘挡在身後,把一脸的巴结恭谦支到二疤眼皮子底下。
「柳六,怨不得我,这可是你婆娘非得让我下这个手了。」
「可发贤弟,使不得呀,你还是高抬贵手,再宽限几日吧……」柳六的两条腿脚筛糠样抖起来。
「柳六,你说,今儿我要是不下了你的手指头,我走出这院子还能做人吗,我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柳六,你说说看,是我的脸面重要还是你的手指头重要?」
柳六娘冷冷静静地瞧着这二人,她是铁了心不给柳六还一分钱的赌债。
「柳六,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我也给你一个人情,你自个儿任选一种,是自个儿了断呢还是让我身後的兄弟替你解决。」
柳六没有壮士断指的勇气。他不是个壮士,他只是个赌鬼,这个赌鬼还是舍得不切掉自已的小拇指儿。所以他开始涕泪交流。
老二木叶正在厨房里帮娘洗碗刷锅,因为怵着娘,不敢到前头来,这会儿到底被爹的哭声招进了厅堂。木叶瞧见这里情形不对头,忙忙地又跑去叫玉叶。玉叶进来一瞧,忙忙地就去找大姐金叶了。这个家庭里每个人都有倚靠,只有柳六这个赌鬼形单影只,可怜巴巴地等着别人来割他的手指头儿。
金叶还没开始显怀,她今天的麻将局特别出彩儿,打得另外三家只有哭的份。所以那三个倒楣蛋一瞧见玉叶就像见了救星,连忙推着金叶道:「不打了,你妹妹找来了,准是家里有事!」
好歹是一个藉口,金叶心里暗骂这些『乌鸦嘴』,只得跟着玉叶回家。玉叶是个灵醒的,等走到没人处才告诉姐姐家里来人要赌债,要切掉爹爹的小手指儿呢。
「爹爹欠人家多少钱?」
「一千元!」
「不就一千元!」金叶便加快了脚步,玉叶连忙拉扯住姐姐,她没忘记姐姐肚里怀着娃儿,自己是收受了姐夫的看护工钱的。
姐俩刚走到自家院前,只听见里头厅堂传出一声杀猪似的叫唤,是爹爹的声音。
金叶脚步一紧,一步跨进院里,只见上头厅堂站着二疤和他带的两个跟班,其中一个黑脸膛的正拿布擦着一把刀,刀口上血迹斑斑。爹爹一只手捂着另一只手,像只癞皮狗似地瘫在地上,娘正把给他往手上倒云南白药,那血肉模糊之处,齐根儿短了一截。
「柳六,咱现在谁也不欠谁,两清了!」二疤轻巧巧说罢,抬脚就走。
金叶饶是再瞧不上爹爹骨头软,这会儿却不能眼睁睁任由外人欺到门上来。
「慢着!上门行了凶,一句两清就想走,没这麽便宜的事!」柳金叶掏出手机就要摁110。
二疤脸上闪过一层慌,却依旧作强道:「柳六,人家都说你的长女是那女中豪杰,果不其然。瞧这件事还真不能两清了呢!我量你丢不起这个丑。」
柳六果然一下推开婆娘,趋前按住了长女的手机,哑着声儿道:「囡囡,这不关员警的事,是爹爹欠他的钱。」
「爹爹,你是欠了他的钱没错,可是欠的钱我们还,他平白切了你的手指头,这是人身伤害,说什麽也够蹲监狱的了。」
「囡囡,你这一嚷出去,还让不让爹做人了。」
「爹,做不了人的是他,不是你。这样的人早一日送进监狱去,天下便太平了!」
「听听,柳六,你这女儿不仅要替你出头,还要天下太平,这不仅是女中豪杰,简要当巾帼英雄了。」
「囡囡,这是爹自个儿的事,你别掺和。」
「爹爹,我要是没看见也就罢了,我又怎能眼睁睁瞧着你被人切去手指头。你时常埋怨娘没给你生下顶门户的儿子,今儿我要是任这班人一走了之,人家还真以为你没有儿子好欺负呢。」
「听听,柳六,你女儿说的这叫什麽话。我可不是欺负你。一千元钱就买个小拇指儿,不能吃还尽恶心人,你觉得我合算麽?」
「对呀,一千元钱你就割下人家一个手指,要是欠一万还不卸下人一条胳膊,到时你二疤可不就吃上人肉了?你寻思着我们连一千元钱也还不起麽?」
「你有钱,我杨可发从来就不怀疑,有钱倒是早点还哪!你要真有心帮你爹爹,还用到这地步,非得等着我来收你爹的手指头。这不是光会嘴上讨点痛快麽?」
这才戳中柳金叶的痛处。她不是不晓得爹爹欠了人家赌债,可是谁承想这赌债最後竟要爹爹拿手指儿来还。又不是旧社会,说到底大家都受法律保护,想不着这人竟真敢上门行凶。
「别的也不用多说,钱我可以还。要不想坐监狱,除非你二疤自个儿也切掉一个小拇指儿,这就算真正两清了。」
「好吧,柳大小姐,我手指儿就在这儿,你有胆儿就切。」二疤发了狠,把一个拳头支到金叶鼻根儿下,一截腊肠样被烟熏的发黄的手指儿裹挟着令人恶心的烟味儿,差不戳进柳金叶的鼻孔。
柳金叶哪有这样的勇气,落荒而逃的反倒是她自个儿。她「哇」地一声,忙不迭用手捂了嘴,蹲一旁直吐得连苦水也吱吱往外冒。
「柳大小姐,怎麽着,你怕了?你要不敢切,我就自个留着。不过,柳大小姐,我可不能等你把员警招来再走。天生的劳碌命,哪容我在你这院里瞎耽搁功夫是不是?」
柳金叶眼睁睁瞧二疤带着他的两个跟班大摇大摆朝外走。娘正给她捶着背,她忙把手机往娘手里塞,意思再明白不过,是想着让娘赶紧打报警电话。哪曾想柳六娘握住女儿的手机,却把脸一寒,道:「囡囡,算了,一个愿打一个原挨,怨不得别人的事,还是给你爹留张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