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阵子，台湾的景气开始下滑，而她待的建设公司，第一次裁员，而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公司不仅遇缺不捕，而且主管还得减薪，遇缺不补使得我常到了星期六还在加班，已经连着第五个
星期六加班之後，同部门同事的老婆开始频繁打电话来探班说探班，其实是来探视否真的加班的虚
实，一次，在星期六的晚上七点，我们在产线上为一部机台异常而奋战，已经够火了，维修经理还
拼命接她老婆的电话，断断续续被打断搞得维修经理很不好意思的把行动电话关了，跟我说了一句：
「还是你老婆好，不会没事打电话来无理取闹，宵夜吃啥自己决定就好还打行动来问，行动讲的费
用，都可以买一碗泡面了」
但这句话听到我心里去了，其实，打心里还是会怨别人的老婆天天打电话嘘寒问暖偏偏我家这
个一点都不罗唆过了头，也没跟我抱怨过加班这事，这时，她都在做啥呢？於是抽空拨了电话到家
里∼没人接，心里觉得怪又打了她行动，也没人接；平常她都会在估计我吃完饭八点多上线跟我聊
天，那天，加完班已经九点多，看桌上她的msn没开，正纳闷，草草收一收就急着回台中。
一回家，客厅是暗的，来到她的书房，她带了副耳机趴在制图桌上画图，我叫了几声没反应，去抱
了她还把她下了一大跳「今天你怎麽这麽早回来∼」
「有没有良心阿这位姑奶奶，我加班回到家都凌晨十二点多了，还早阿？」
她飞奔出客厅看时钟，有点惊讶，然後去厨房，只叨叨叙叙的说：
「我画图画忘了时间。」然後去煮了拉面，我看她放两人的份量，我看了一惊
「我的姑奶奶，难道你晚上到现在都没吃晚餐。」
她只顾煮面，煮完面一上桌就不顾形象狼吞虎咽起来，想起要问她我不在时她都吃啥，後来想想，
问她大概也想不起来，不问大概也想像得出来。叹了口长气，她抬头说：
「不要叹气嘛∼我就只会煮这个，要不我们去逢甲吃宵夜。」
「不是在叹这个气啦，我吃很饱，你再煮一百年拉面我都吃不腻。」
「工作不顺利喔∼」我摇摇头
「以前景气些我就找不到台中的工作，现在这麽不景气，我要回台中更难。」
吃完看去她画啥图画到这麽忘神，心想现在不是不景气吗，怎麽可能加班画图画这麽晚，她说她
要去参加竞图，一个大学图书馆的竞图，被选上了有奖金。
那一阵子，因为工作忙，回到台中只想窝家里，也没时间带她出去走走，倒是她，会读很多书，
然後我倚在沙发上听她说故事，她读的书大部分跟建筑有关，例如安藤忠雄的或一些古建筑的书
，读到苏堤，会跟我讲苏东坡的故事，讲他的一辈子，讲他的风流韵事、他的女人；读到安藤，
会跟我说他是怎麽花几十万，在大家认为该面对现实的时，他做了把好不容易存的钱拿来旅又各
地看建筑，跟我说为啥台湾人挑房子要挑座北向南的房子......很多硬邦邦的东西，在她理解後讲
给我听的真的很有趣
有一次，我去面试一家公司，回来後很沮丧，我已经把我现有的薪资打七折了，还被面试的糟老
头数落了一顿，她就讲了个很白目的故事给我听，她说
有个很有钱的企业家，他奋斗了10年，终於成为富翁，资产多到後面有几个零都算不清楚，这时，
他突然想他也该娶老婆了，於是他把心中难以抉择的女生一一邀来，分别给她们一千万，想看看
她们所做的事，看看能否让自己下定决心跟她共度一生。
第一个女生，拿了他给的钱，通通买了他喜欢的车，他的西装、鞋子、甚至他心仪的那瓶红酒，
他，很感动，觉得她真为他着想
第二个女生，拿了他给的钱，去整容，把自己由头到脚打扮得风姿绰约，他看了，心情很好，觉
得过去这10几年的努力赚钱，很有成就感。
第三个女生，拿了他的钱就去投资，以她聪慧的头脑，赚了10倍，然後把那一千万还给他，又给
他加倍的利息，而且做了第一个女生做的事，他觉得她真是一个难得的知己，
如果是你，你会选哪一个？
我回答，「我还是选你。」她笑着说「其实这个富翁选了一个大胸脯的，跟你一样，只选他需要
的，面试的人也一样，只选他需要的...」
「哪跟我一样，你的胸脯又不大。」
「这个大禽兽加大笨蛋，我讲的是他选的是他需要的啦。」
我懂，就像她，总是能帮我解开所有的不愉快。
那年9月21日，我印象很深刻，睡在公司8楼的宿舍，半夜一阵天摇地动，把架子上的书全摇
掉了，我一惊，努力打电话回家，打了一整个小时没通，行动也不通，接着地震又摇了几次，我
抓起衣服就飞奔去开车，我难以想像，在那麽高楼的她会怎样，车子时速都已经飙到120，我还是
油门猛踩，手发着抖，车子一开到台中市，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外面，一到大楼外，公园黑压压一片
都是人，很大声的叫着她，没有任何回应，那时已经停电，电梯无法上那麽高的楼，於是我往楼
梯跑去，用手机的光照着摸黑上楼，一口气爬上21楼，现在想起来都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到家门
外摸了好久才开门进到客厅，她缩在饭桌下，客厅的鱼缸花盆散了一地，抱到她的身体时还在发抖
，将她抱出来时我摸到脚黏黏的，就着手机的光看正流着血，抱着她跑到一楼，一走出大楼我就眼
前一黑，也不知过了多久，转醒了过来只看到她在身边，满手是血压着脚，天微微透亮救护车才来，
在救护车来之前，大楼有位太太尽力的帮她止血，要我把她的脚抬高，我也不知到这样对不对就抓
着她的脚往上略抬，她的脚好小，就我巴掌再大一点，我紧压着，一直问她痛不痛，她点头又摇头
，而且还在发抖，到了医院，已经天亮，急诊室人很多，状况也多，看着新闻，触目心惊，台北的
灾情先出来，然後一直沿烧到南投。
医生给她逢了了十几针，然後打了镇静剂，才让她睡着，一直到出院，我实在不忍问她那天她到底
经历了怎样的摇晃，大楼许多人都在公园搭起了帐篷不敢回去住，第三天，大楼发电机修复到可以
发电，才有了电，我回到家，整理着散落一第的花盆跟水族箱，鱼都死了，她书房的书柜歪了，需
要重新装一个，那几天，她也不敢回大楼，她们公司，临时在未开发的土地上搭了帐篷，她决定跟
她同事住那儿。
虽然我们住的21楼结构没怎样，但听大楼住户说较下层的房子有大裂缝，大家都心慌，她脚没
好拄着拐杖一样得上班，只是每天要应付公司旗下建案的勘查，她们部门虽没让她去，她留在公司
也没好过到哪里去，每天接电话，遇上百年来仅见的地震，她一个娇小的女生，实在也莫可奈何，
後来，我在新竹租了一间透天的房子，假日，她不想我来回，自己搭了车来找我，整整半年，她常
睡着震了一下，常做从高楼摔下来的梦，後来，她每天忙着上新估算的课，关於耐震系数，经过这
次也有了不同的要求，接着，她接了不少义工，跟慈济去南投，带回一堆图总是忙着。
我仍记得很清楚那年年前，我想起即将到来的35岁，我来到了人生的一个临界点，跨过这个界
点，感觉上我∼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年人，面对未来，不知怎地，就茫然了起来，我心里很想抓住一
个什麽，让自己感到踏实，我好想结婚，好想有个自己的小孩，10年了∼我们在一起这十年跟她提
起结婚，她总是敷衍着，於是10年来第一次，我跟她吵架！
那天，是12月的最後一天，本来约好要去跨年，结果她人在南投没买上车票回不来，打电话回
来的那头没有愧疚，反而有一种兴奋∼问我：「你要不要开车来？这里有一场祈福晚会耶∼好多的
小蜡烛点着∼来嘛。」，那天我觉得失望，也塞了近似个小时的车才回到家，身体累了，听她这样
说，心也跟着凉了一半，冷冷清清的家还有四处欢乐的电视转播，我开始怨恨着她的不体贴她的失
约。於是摊在沙发上睡着了。睡到一半约九点吧，学长跟大学死党打电话来约我，想着她今天既然
不回来，我就出去混通宵，免得自己一个在家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我可不想像李清照当个怨妇
。於是跟他们去酒吧混到喝醉，隔天醒来已经在学长家，学长的老婆是她的直属学姊，很不温柔的
来把我踢醒，「喂∼这位混帐禽兽，你好端端的放着娇妻出来跟这群欧吉桑混啥混？」於是早餐都
没给我吃就把我赶回去了。
我想她不知回来了没就去逢甲男生宿舍附近吃早餐，吃完早餐回到家看到她倚在沙发上脸上还
有泪睡着了，我一惊，她到底啥时候回来的，回头看手机，天∼十几通未电话外加留言七八通，她
学姊肯定看到留言了才赶我出门，我伸手去擦她眼泪把她弄醒了，一开口：「你去哪里啦∼。」然
後眼泪就又掉下来，不知为啥，看到这样的她其实我心里又愧疚又心疼的，也许是压抑在我意识底
层的一些情绪都爆发开来了，竟大声又凶巴巴的说：「说搭不上车的是你，说要参加祈福晚会的是
你，说不不结婚的也是你，每次都你说了算，那我算啥？」她一听，没回话就要往外猛走，我抓住
了她，很用力的：「不要逃避，每次问你什麽你就只会逃避，你以为你都不说我就不会担心，你以
为你都不说我就会知道，为啥你都不说！」冷不妨她竟冒出一句：「我们分手！」
我一听，当真火了也快疯了「你以为大老远我从日本来是为了啥，你以为我努力加班存钱是为
了啥，你以为我每个礼拜来来回回新竹是为了啥，我就不如我压跟都没见过的难民，你现在就为这
些人跟我说分手，那麽容易就跟我说分手，我现在终於知道这麽多年都不跟我结婚的原因了，你根
本没爱过我！」说着，我把她带回来的蓝图撕了，一股气愤跟怨气都出在那堆蓝图上，她来抢，结
果被我的手轴撞到，整个身体後倾撞到餐桌的桌角，碰！一声很大声，我一听到才从暴怒中回过神
来；紧张的抱过她的人，她只看着我，一直哭，我揉着她的头，心全揪在一起，就这小女人，我拿
她一点办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