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随和二宝（三）
雾气缭绕中的群玉峰，寒彻刺骨，雨後的清冷更让人寒凉从心底升起。
片片枝叶经由了雨後的洗礼，在春日里更加浓翠欲滴。忽有几片凋零的叶子翩翩旋转而下，这春意盎然下的萧条，竟是偶然了。
令狐行魂不守舍的跑下那长长的山坡，耳畔似乎传来赵小玉声声脆嫩的呼唤，揪得心里如刀刺一般疼痛。
「为什麽？为什麽？」她那一声声娇怯的问责似从身後的草坡上，不断传来，由远而近，由浅入深，一声高过一声，钻入他的心里。
令狐行捂住了双耳，目不视物，一路奔行，喊道：「别问了，别问了！」
他跌跌撞撞奔下山坡，这一夜间，不知跑了多少路，几时下山，又几时上山，在群玉峰各个山峰间奔行，直至黎明，终於跑不动了，停在一棵参天菩提树下，双手对准那刚健的树身「碰碰」十几拳捶下，虽有满腹的怨愤，却不知道该如何释怀？
佳人如花入我心，无奈我心向菩提。
他打累了，手上被打破的树渣刺破了皮，加上刚才的重击，此时已经鲜血汩汩，皮开肉绽，却毫无知觉。
「为什麽？为什麽？小玉啊，如何在此时出现？那倩影又为何一次次走进这曾经心如止水的心里？师父，您告诉我要戒女色，多年以来，弟子潜心修道，即便见过那轻灵纯然的莫芊秋，那妖艳明媚的南宫云，都不曾动过丝毫凡心，为什麽独独对小玉如此……师父，您在哪里？告诉弟子，到底该怎麽做！」
他仰面朝天，张开双臂呼喊一阵，又张了张嘴，却因为过於伤心，再也发不出声音。
天空明丽动人，飘过几朵白云，彷佛又浮现出赵小玉那张明媚动人的脸，那柔白月光下，那首她教他的《白月光》又彷佛在指尖绕行而出，佳人盈盈一笑，摇曳婀娜，娉婷起舞，那白月光下的那朵绿莲花，早已在他的心底悄悄生了根，如今盛开的花瓣，恰如他对她无法克制的情。
他双手捶着脑袋，拍打着脑际，弄得头发散乱，有一缕披散在那宽广的额前，顺着那笔直的剑眉稀疏的垂下来，甚是颓废。
他茫然失措的走着，口中喃喃，像是在责怪着自己，「我错了，我的确错了。师父我错了，我不该在草坡惊雷下救她，不该与她抚琴弄瑟，不该和她在月夜下飞向那范阳郡的城头，更不该教她那腾云诀！」
他意识到从赵小玉踏上这群玉峰松山山头开始，他便一而再，再而三犯了不知多少清规戒律，自打八岁入道拜神算先生松鹤子李淳风为师以来，他将条条戒律清规牢记於心，尊师重道，戒嗔，戒痴，戒贪，戒女色淫戒。
可这些都在遇到赵小玉後，在无形中被一一抹去，直到他泥足深陷意识到是错，慌忙抽身之时，犯清规戒律後那深深的忏悔，才如洪水猛兽般将他吞没，然而这忏悔中竟还夹杂着对赵小玉丝丝缕缕的情爱。
这一点是最让他难以接受，也最让他懊恼难当的，他气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气自己自小受戒，居然对女子动情。在师父规定的门规里，他算是犯下了滔天大错的。
如今的令狐行是个罪人，也必然要遭到同为修道人的耻笑。
而现在罪不可赦的是，他居然还在担心赵小玉，在那种情况下遭到拒绝，对女儿家是多大的羞辱？
「小玉……她该不会想不开吧？」看着山崖下的浮云，川行不息，令狐行心中一阵纠紧。
情根一种下，就如那藤缠树，树缠藤，又岂是片刻作能剪断？
他坐在群玉峰一片山崖顶上，三天三夜，滴水未沾，嘴唇乾裂起了缝，轻轻一扯便冒出一股鲜红的血丝，有点微咸。
他胡思乱想，记得绿萼师娘也是在师父修道之前遇到师父的，如果当年师娘不郁郁成疾，也不会无故枉死，师父也不会斩断一切情丝，潜心为道，说不定如今他们还是一对世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那是不是如果小玉在他八岁之前遇到他，他与她亦是两小无猜？她在树下弄着青梅，而他骑着竹马从一片紫竹林来，青梅竹马，直到她在白月光下弄袖为他一舞，又或者在那碧草青青的山坡上，缠绵温柔的一吻，那他是不是就可以娶她为妻呢？他也就不必再为这三千情丝而烦恼，苦煞他这个修道人。
令狐行悄立崖边，思潮汹涌，忽然眼眸睇处，竟见三人在崖下数十丈的地方打斗。
崖下两个黑衣人与一青衣人斗得正激烈，时而发出呼喝之声，内力充沛，传至这十余丈的高处来。
那两个黑衣人都戴了面罩，看不清模样。那青衣汉子倒是没有任何遮掩，一圈虯髯环在宽大的下巴四周，一直延至鬓角两侧，说不出的粗犷。
他手提单刀，使出的刀法也是厚实严密，如人一般敦厚，挥出呼呼的风响，左拉右挡，形成一道无形的盾，在两人夹击下，护住身前，让人亲近不得。
只听当当两声响，那使一对判官笔的黑衣人，挥笔双旋，快如兵器铺中呼呼转动的风斗，欺到青衣大汉面前，向前直戳四下，左右分别刺向那使单刀「十字斩」的青衣大汉。
青衣大汉挥刀一阵挡格，眼见身旁还有一黑衣人，手中未见武器，站在原地未动，心下为难。
这使判官笔的黑衣人武功已经和他不相上下，幸好另一黑衣人尚未参战，否则使劲浑身解数，他都无法再抵御招架了。
立即向那判官笔嚷道：「一对一倒也算好汉，等老子打得累了，再打下场！」
那使判官笔的闻言，转头看向另一个黑衣人，似乎颇有默契，压着嗓子沉沉道：「少说废话，看招！」挥出双笔大力击向那单刀过处的缝隙之中。
青衣大汉使的是单刀，武器上似乎已经吃了暗亏，见黑衣人左右攻到，进入他费心挥出的「十字斩」的轮圈，犹如进入无人之境，且两边都快若脱兔，来势汹汹。
他猛地不知该挡哪一边好，忙抽回单刀横放，挡在身前，以不变应万变，只听「当」一声巨响，双笔碰上了单刀，架在雪亮的刀锋上，相交出电光火花。
那刀上顿如附了千钧重力，猛地往下一沉，显然是那使双笔的黑衣人在上面加注了功力，青衣大汉忙运气抵御，满脸胀得通红，肩臂的肌肉顿时绷紧，露出几根暗青色的血管，微微跳着，脚跟踮起，身体前倾大半，但还是被抵得退後几步，鞋底面上竟然是一层厚实的红土。
「啊喝！」
他大喝一声，定住下盘，紮了个稳稳的马步，双脚使劲一顿，雨後泥泞中的红泥竟然溅了一身。岂料身子刚刚稳住，左侧竟然横空飞来一掌，一人呼喝道：「大胡子，看掌！」
话音落处，竟是一直在旁观战的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