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敕勒歌(骨科) — 第四十二章对弈 ρö18čk.čö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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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你见过急了咬人的羊羔吗?”

还是那间偏帐,稀疏的火炉旁,术仑披着厚重的貂裘,在他膝下跪着的,是一个朴素的年轻女人。

“主人,我今天找过了,什么也没有。”毛伊罕垂着头,怯怯地说道。

术仑也不正眼瞧她,慢悠悠地观赏着自己的指甲:“找不出来黄金宝藏的地图,你的妹妹可就别想活了。”

毛伊罕膝行到术仑的脚下,近乎哀求地双手合十,可惜她拜的不是神佛,而是魔鬼:“主人,请你再宽限我几天,我敢保证,牧仁主子一定把黄金宝藏的秘密交给托娅夫人了。”

术仑居高临下,惬意地喝着茶,眼白一翻,投给她凌厉的藐视:“赶紧在嫁衣做好之前找到,我可不想娶那个和亲大哥通奸的女人。”Ъеи呅鱂在õ𝓶se8.𝓬o𝓶韣鎵更新璉載 綪ㄐㄡ欌棢阯

“只希望主人遵守约定,不要伤害托娅夫人。”毛伊罕越说越低,几乎没了底气。

术仑一语不发,银闪闪的壶嘴里,热腾腾的奶茶倾泻而出,不偏不倚地落在锃亮而考究的茶碗里,术仑运着手腕,耐心地吹了吹,接着,将茶碗中的热物猛地泼在毛伊罕的脸上。

“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乳白的热茶漫过毛伊罕长长的眼睫,叫她睁不开眼,皮肤开始火辣辣地刺痛,她不得不收起傲骨,极尽卑躬屈膝之态:“遵命,主人。”

“哎哟,叫你做眼线,你还动起真情实感了,”术仑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接着奶茶的润滑捋了捋她粗糙的毛发,就像安抚一条狗,“我知道!岱钦将军早就给我来过信,点名要见扎布苏,我根本不能动他,更不敢动他宝贝妹妹的一根汗毛。”

毛伊罕再也受不了这份折辱,艰难地扭过头,步入正题:“我要见我妹妹。”

“怎么?你觉得我会伤她?”术仑哑然失笑,转着手中的萤石扳指。

毛伊罕昂起头,飞红的眼睛定定地仰视着术仑:“我们是奴隶,不怕皮肉之苦。”

术仑明白她的隐忧,捂着肚子大笑不止:“笑死我了,你觉得我一个叁十好几尚不娶妻也从来不玩女人的男人,会对你妹妹那么一个没长开的小奴隶怎么样?”

毛伊罕一时语塞,回想这个一向行径清正的次子,确乎从来没传出过和任何女人的韵事,甚至身边的仆从都是清一色的男子。

术仑又喂出一颗定心丸:“放心吧,把你该找的东西找到,我一定还你们姐妹自由身。”

毛伊罕只能深信不疑,郑重而虔诚地叩首,就像屈服于作为奴隶不可摆脱的黑暗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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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毛伊罕终于走了,托娅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因为佯笑而疲惫的脸颊。

扎布苏在被窝里睡得正香,沉重的呼吸声让整个穹庐无端温馨起来。她拿出察玛的遗物,那是她多年前回到敕勒川老家拿回来的,古旧的萨满衣袍,她在身前一边比量着,一边照着镜子——目色澄明,病容虽然未褪去,却仍然掩不住生来的姣好。

她早就从数天之前就恢复了所有记忆,原因要多亏了术仑那个家伙,她嗅了他送来的那一筐新鲜杏花.杏花的味道如蒸熟的糯米,清甜内敛,像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一切都变了,只有这花的味道没有变,与那春夜里的情欲密不可分,化成一道利刺,惊醒梦中人。

群狼环伺,流言飞窜,术仑扬言要娶自己为妻,这当真不是因为自己容貌真的有多美丽,性情有多狐媚,只能是因为那一件事——黄金宝藏。

这场逼迫般的收继婚如一把横在她颈前的刀,敌不动,她只好也不动,将计就计,方为上策,于是便继续装疯卖傻,追溯回少年时光,这件事她可真的算是一把好手,师从亲外婆察玛,东张西望地胡言乱语,六亲不认地蜷缩抗拒,这些天里,她像个站在红氍毹上的女伶,一颦一笑都叫人看不出破绽。

“托娅,别走……”是扎布苏的呓语,他吧唧着嘴巴,继续转过身呼呼大睡,托娅被他逗笑,索性坐在他身边,逗弄着他的鼻子和嘴巴。

过了一会儿,盯烦了,她又翻箱倒柜,拿出一副麂皮手套,如今正值秋日转凉——大哥的手又要作痛了。

她也为自己找出从前牧仁留下的一件棉袍套在身上,秋风萧瑟,产后的她时常不寒而栗,遍体生寒,她嗅了嗅袖子上的味道,是独属于牧仁的洁净和贵气:“我穿了你的袍子,你个爱干净的家伙,可别小气呀。”自言自语罢,倚着帐门,掀帘望着正在走向衰微的乌珠穆沁,眼里却是一马平川的敕勒家乡。

等到风吹草地见牛羊之日,便是她死去的丈夫和孩子沉冤得雪之时。

“哟,你这个女疯子还知道给自己添衣了?”术仑忽然阔步走进来。

托娅转盼着,眨着故作懵懂的眼睛,已然洞若观火,她折回穹庐中央,席地摆出一盘鹿棋,那是牧仁曾经教给她玩的游戏,在敕勒川一起相处的时光,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下鹿棋,不过沮丧的是,托娅从没打赢过牧仁,他总是在悄无声息之间就掌握全局,最终在对方还没有察觉的时候,留下一句:“你输了。”她怀念牧仁那隐藏在温柔之下的杀伐和锋芒。

托娅看着术仑,他的眉目和牧仁酷似,却眉眼似乎更锋利,流露着狐狸一般的狡黠,她伸手指了指棋盘:“来一局么?”

“宝根吉日格(蒙语鹿棋)!我可是最擅长了,还怕你不成了?”术仑撸起袖子,露出光洁的两臂,和牧仁一样,也是一种缺乏日晒的惨白。

托娅盘膝而坐,在宽大的衣袖里,她伸出两指,执“鹿”先行,紧盯棋盘,眉睫不动,仿佛注视的是她如今受困的命运。

两人在棋盘上噼里啪啦地下起来,托娅师从牧仁,前期并未见有什么厉害,术仑确实是个老手,几次都险些将托娅的两枚“鹿”彻底困守。

术仑拈着那精致的兽踝骨棋子:“这还是牧仁小时候我送的生辰礼物。”

托娅皱着眉,不搭话,她可是一个把哥哥认成弟弟的女疯子,可不能轻易露出马脚:“我赢了有什么彩头?”

术仑向她展示自己满手的金银珠翠,爽快地说道:“你赢了就拿走一个戒指。”

托娅直指他右手大拇指上象征家族荣耀的萤石扳指:“我要这个!”

“口气还大得很!”术仑摇头,“这个不能给你,剩下九个随便选。”

“小气鬼!”

“祖宗,你先赢了我再说不迟!”

“你快输了!”

“我不信!”

在术仑不注意的时候,牧仁隐藏住眼角的杀意,装出呆傻的样子:“牧仁,你怎么下不过我了?”

术仑忽然愣住,自己的“士”已然片甲不留,生机全无,他输了:“厉害呀!”他猛地捧起她的脸,直直地想要看穿那痴傻的面容是否是一张面具,“你在跟我玩什么游戏?”

托娅格格大笑,巧妙破解了对峙的尴尬:“我要戒指!”

术仑收敛笑容,话锋突转:“我想你应该想家了,收拾收拾,回敕勒川吧,等你玩够了,我们就成婚。”她扫了一旁归来的毛伊罕,她尽心奉茶侍立,一副忠仆的模样,他用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色给她下了最后的通牒。

托娅指了指床上昏睡的扎布苏:“这个大块头要跟着吗?”

术仑犹疑了一下:“你想怎么样,都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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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乌珠穆沁的前一夜,托娅噩梦连连,午夜间,终于被魇住了,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清晰的梦境变成一个如真似幻的牢笼,叁具尸体陈列在她脚下,术仑披着牧仁的衣服和她对峙着。

术仑幽幽地望着托娅,那贪狼一般的眼神露骨到能把托娅一口吞噬掉:“我的好嫂子,我杀了牧仁,难道你不是帮凶吗?”

“别忘了,”托娅一巴掌掴在他脸上,“你杀了你的亲弟弟。”

术仑捂着脸,眼睛依然在她身上诡异地流转着,像猎手看向猎物:“你就是个和大哥通奸的荡妇,红颜祸水罢了!你以为你为他报仇,他在九泉之下就会原谅你的罪过了吗?”

托娅俯下身,装作哭泣装,却忽地抽出牧仁胸口的刀,反插进术仑的胸口:“别废话,受死吧,阴险的刽子手。”

托娅汗湿着全身醒过来,紧紧摸了摸胸口的萤石扳指,她大口地喘息着,尽力不吵醒扎布苏,心里却不自觉回答着梦中术仑的拷问:“我是一个女人,我做错过事,我从不祈求的原谅,我是个阴暗的罪人,那又怎样?那也轮不到你这个杀人犯来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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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川的荒凉草场,托娅披着察玛的衣服,拄着桦木手杖,像一个行走的女巫,远处,一匹皮毛打结的饿狼扑向一只落单的洁白羊羔,一黑一白,在无垠的草原上上演着激烈的追逐。

托娅站住,不去制止,这是自然法则,非要去管,那也是羊主人该做的事,搀扶着她的毛伊罕也循声望去,惊呼道:“牧羊人去哪儿了?没有牧羊犬吗?”

“我以前就是牧羊女,这种事情,草原上,太多了。”托娅笑道。

毛伊罕咬牙摇头:“看来这只小羊羔难逃一死了。”

托娅皱着眉,神色凝重,那只小羊羔却不负她所望,胜在反应灵敏、身体轻捷,奇迹般地躲避了那条饿狼的追杀:“牧羊犬背叛了羊群,羊就只能自己面对狼了。”

毛伊罕看向托娅,不由得一阵心虚:“真是神了,羊脱虎口,我还以为都是童话呢。”

托娅忽地欢欣鼓舞起来,她歪着头,含笑看着毛伊罕:“或许,你见过急了也会咬人的羊吗?”

毛伊罕照料失忆托娅的日子够久了,见过她各种各样的表情,可这一次的目光,却让她不由得毛骨悚然。

托娅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你有兄弟姐妹吗?”

毛伊罕的心跳得厉害:“我……我有一个妹妹。”

“做妹妹好啊,我最擅长的就是做妹妹了。”托娅突然放下手来,装扮祭司的模样,陡然让她整个人平添了神秘莫测的气质。

毛伊罕只当她又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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